《(历史同人)酒葬》分卷阅读3

    她的祈祷多少奏效了。刚脱离懵懂无知的幼童时期的赵无恤,穿着补丁比上一年又增添了好多的衣服站在姑布子卿的面前,眨着眼接受了他的预言。

    赵鞅用疑惑的目光在赵无恤脸上搜寻了许久,实在未看出什么异人的天象,他只是个相貌平平的孩子,由于混血的缘故,具备了某些狄人的特征:头发并不是纯正的黑色或者栗色,颧骨高耸,略略凹陷的双眼显得目光格外悠远而深邃。

    赵鞅极为恳切地对姑布子卿说:“他的母亲很低贱,不过是个狄族婢女而已。”他甚至没有注意到赵无恤在堂下皱了皱眉。

    姑布子卿注视着堂下的小少年,露出神秘的、满意的微笑,阖上了眼睛:“天所授,虽贱必贵。”

    赵无恤自然还记得姑布子,好在他的性情绝不会让他表现得和姑布子有什么过往。他奇怪地看看姑布子卿,又看看身旁惊讶无比的兄弟和家臣。赵鞅没有再说什么,相面结束之后,赵鞅不动声色地将他打发回去了。然而,这次事件让年少的赵无恤仿佛察觉了机会,他知道姑布子卿在赵鞅面前提携了他一把,他没有拒绝这份好意的理由,他渴望踏入与荀瑶相当的那个行列,况且赵无恤的母亲正生着病,除了赵无恤出人头地以外她什么都不要。

    赵无恤开始如发疯一般渴求原本不感兴趣的知识,他学习一切能接触到的东西,而因为那个预言,他可以接触到的书卷变多了。仅仅过了几天,所有人就发现姑布子卿的话其实起到了很大作用——赵鞅空闲时例行召集儿子们,与他们谈论一些有关政务的事,其中赵无恤赫然在列。

    他之前从未出现在这样的场合过,忽然就跨进了公子们的行列。赵无恤起初略微拘谨而沉默寡言,穿着新做好的衣服,裁缝不熟悉他的尺码,做得不大合身,他也不说一句。哥哥们没有把赵无恤放在心上,甚至还担心他在父亲面前闹笑话。可是,不知道他是不是偷偷地准备过,在被问到一些事情时,赵无恤意外地表现出了优秀的资质,虽然想法还十分幼稚,但他的见地颇为独到,赵鞅开始欣赏他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果断和凌厉,以及他大部分时间都能将这种致命的特质压在心底的抑制力。

    他真正地成为了赵鞅的儿子。随着时日渐久,懂的东西愈来愈多,赵无恤表现得越发出色,甚至超过了他的几个哥哥。只有他有资格在赵鞅的书房里呆上很久,接触从各地的封邑传来的卷宗。这时便有传言说,赵鞅或许相信了姑布子卿的预言,要立赵无恤为太子了。

    一开始,大家都觉得多少有些荒谬,但是,等下一个冬天到来,赵鞅忽然通知几位公子,让他们准备好马匹,给它套上辔头和绣鞍,到常山上去寻找他藏在那里的宝符。

    这个通知来得很突然,同样非常莫名其妙,倒是挺符合赵鞅身为人主的作风。公子们不敢耽搁片刻就出发了,常山上已经很冷,草木凋敝。在几乎冰冻住了的空气里,衣着华贵的公子们艰难地攀越岩石,甚至不敢叫随从代劳,生怕他们不如自己的兄弟聪明。他们终于来到山顶,甚至还没来得及眺望一下四周的风景,便争先恐后地钻进满是灰尘的荒草,把常山上的每一株灌木都翻了个遍。他们预料到这是一种考验,可没预料到常山上其实什么都没有——神情萎靡的公子们在常山上徒劳地挖掘了一通,牵着他们被岩石划伤的马回来了,然后空着指甲缝里满是泥土的手去见父亲,准备在那里遭受一顿训斥。

    赵无恤年纪小,最后一个爬上常山,最后一个回来,也和自己的兄弟们一样两手空空,他异常平静地站在赵鞅面前,深邃且专注的双眼直视赵鞅:“父亲,我找到您藏在那儿的东西了。”

    “哦?”赵鞅之前正在发其他儿子的脾气,略略收拢了眉头,漫不经心地回应他:“找到什么?”

    他的幼子嘴角露出一丝微笑,略有兴奋地答道:“代国。”

    手持芒杖,立于巍峨的常山之巅,顺着险峻的山崖下望,是云雾缭绕、布满棱角的灰褐色岩石和蓬乱荒芜的杂草,然后就是,远处山脚之下的代国那苍莽的原野和数目庞多的牛羊,还有稀稀落落的人家升起的炊烟。赵无恤挥袖指向摊开的版图,掩饰不住少年声嗓中的慷慨激昂。他说,要夺取这块土地来扩张赵氏,是何其容易的事情,它比任何宝藏都要来得珍贵,赵氏从此有了后备。赵无恤说起夺取与摧毁面不改色,他激动地望着父亲,眼神同他的母亲一样崇拜。

    这一年年末,在宗庙举行祭祀的时候,顺便也宣告了废除太子伯鲁,立无恤为太子的决定。

    其实,赵无恤在常山事件中出色的表现,已经令赵氏人预感到了这件事的到来,只不过他们没想到会这么快,这么突然——倒很符合赵鞅的作风。得知这个消息的赵伯鲁异常平静,甚至端着东西的手都没有抖一下,就这样沉默地接受了事实。当他们走出宗庙,站在排列着青黑色柱子的前廊上时,赵伯鲁抬起头来,冬日的太阳毫无温度却光芒刺目,和他还是太子的时候没有区别,他眯起了眼,赵无恤平静地走到他旁边,衣带上增加了从前没有过的配饰。

    其实,赵伯鲁比任何一个赵氏族人都要先预感到自己的被废,他明白这是无可阻止的事,因为他在方方面面都输给了这个忽然杀出的、年少的弟弟,赵伯鲁不是一个狠毒的人,在赵鞅的威势下,他也做不了什么。姑布子卿给他相面以前,伯鲁甚至还不认识赵无恤,仅是隐约听别人说过。当姑布子卿吐出预言,伯鲁就察觉到了危险,他不是没有试图阻止赵无恤,但赵无恤却腐蚀掉了他的一切努力,好像藤蔓穿过颓墙。常山是赵伯鲁最彻底也是最后一次的失败。

    在常山之后,被废之前,其实还发生过一个小**曲。赵鞅有一天准备出征卫国,临走之前说有很重要的东西交给他们,只给赵伯鲁和赵无恤两人。送到案头的是精致的漆盒,里面垫着深青色的锦绣,出人意料的是,上面仅仅零散地放着一些写着兵法的竹简,看得出是赵鞅的亲笔。当时随侍伯鲁的人就说,这一定又是主君对您的考验,您可一定要把它记牢。深知大势已去的伯鲁摇了摇头,随即移过燃烧着的灯盏来,把竹简凑了上去。

    他很清楚自己终究比不过赵无恤,即使将竹简上的内容背得滚瓜烂熟也是徒劳。不过是又多一份尴尬,叫人可怜他的认真,嘲笑他的愚蠢和迟钝罢了——写着兵法的竹简,伯鲁不无悲哀地想,他的父亲要考察的当然不全是记性。可他说出来的话永远不会比赵无恤精彩。

    他就这样通过竹简上燃起的小小火苗对这场较量说了弃权,并竟然借此品尝到了一点胜利的滋味。很久以后,伯鲁还记得手持被烤得滚烫炙热的竹简时,皮肤感到的那种永不消失的刺痛,跳跃的火焰映照着他的面庞,在不知不觉中,他的脸上露出一个平静且诡异的微笑,仿佛他终于藉此挽回了一次失败似的。

    ☆、第 4 章

    赵无恤被立为太子的消息传到代嬴那里,这时她已长大,到了坐在织布机前学习纺织的年纪。喜报传来,她惊喜地扔下了梭子,不顾女教师的阻拦匆匆跑出门外。

    也就是从被赵鞅承认起,赵无恤第一次失去了人生中重要的东西。他一直忍耐着痛苦,拼命争取表现的机会。直到他被立为太子,赵鞅这才想起赵无恤的母亲,那个曾经缩在他怀里,也只得到过这么一次机会的狄族婢女。为了不使赵无恤尴尬,他想把她找来,提高她的地位,却得知这年春天她染上了风寒,由于郁郁寡欢和劳累过度,强拖了一段时间后,就这么撒手人寰了。

    值得庆幸的是,还有人记得她被埋在什么地方,来得及稍微修剪一下她墓地前的荒草。

    赵无恤在这一年开始学会喝酒,随后他用了十多年来掩饰酗酒的毛病。教他学会品尝这种东西的人是代嬴,赵无恤逐字逐句地背诵着赵鞅给他的竹简,即使得知母亲已被埋入墓地,也不肯片刻停歇。代嬴看见他极力不让眼泪掉出眼眶,就从母亲那里偷来了酒,她陪着弟弟一起坐在生着青苔的废弃屋宇前的石阶上,一盅一盅地斟给他喝。

    代嬴起初没有告诉他酒有消解忧愁和混乱现实的功效,只说那是可以暖和身体的饮料。赵无恤喝得过多,头脸滚烫地倚靠在姐姐身上,他睁着目光涣散的眼睛,看见荒芜的春风从刚生出嫩苞的枝头吹过,云霞蔚然的碧空中没有哪怕一只从南边归来的燕子。这一刻,他发觉自己居然短暂地忘却了母亲,忘却了她一而再地强调过的尊贵的赵氏血脉,忘却了奴隶般的生活和冬夜琐碎的祈祷,忘却了竹简上父亲写下的字句,忘却了这生来就不公的人世。

    赵鞅曾经做过一个梦,梦中,天帝把他所渴望的代国赐给他的儿子,他那时没有认出那孩子的面孔,醒来以后才想到是赵无恤,因此有了常山之试。因为这个梦,赵鞅预料到自己有生之年可能无法攻灭代国,不过赵氏还会延续,他将夺取代国的希望全部寄托在赵无恤身上。

    仿佛要印证他的预料一般,赵无恤被立为太子不久,朝廷中就发生了可怕的动乱。

    在晋国,几个公卿家族轮流执政的惯例已久,为了争□□力和财富,彼此之间难免发生摩擦,国君也无法禁止。赵鞅的个性十分凌厉,在他执政之下的赵氏,因为一些微妙的缘由得罪了同朝共事的另外两家卿族,范氏和中行氏。到了夏天,范、中行氏开始酝酿内乱,即将出兵攻打赵氏在绛都的宅邸。赵鞅在得知他们的预谋之后,提前展开行动,在宅邸附近布置军队。

    范、中行氏的军队于拂晓时分发起进攻,同赵氏军队厮杀起来,到了太阳完全升起的时候,已经逼近了赵氏的聚居地,据说当天晋国的大街小巷上没有一个人敢走动,士兵们的呐喊声,即使在晋国宫殿里也能听到。

    繁盛的赵氏在邯郸有一支庶族,这一别支由来已久,称为邯郸氏。因为赵氏强盛有权,尽管历经多代,已经改宗,邯郸氏依旧依附赵氏,听从赵鞅的号令。这年初春,卫国向晋国进贡了几百户居民,赵鞅想把这些人从邯郸迁过来,邯郸氏的宗主却担心被记恨,不想破坏与卫国的友好关系,故意拖延执行命令,赵鞅对此很是恼怒,将邯郸氏宗主赵午召到晋阳,赵午随行的家臣居然拒绝在赵鞅面前解下佩剑,更惹怒了赵鞅。赵午被囚禁起来。尽管邯郸午在被囚禁的过程中曾流着泪对人吟诵了《棠棣》一节,提起邯郸氏当年与赵氏的情形,赵鞅后来还是下令将他处死。

    赵午的家臣随即带领邯郸氏族人发动叛乱,赵鞅发兵围困邯郸,这一行为惊动了范氏和中行氏。被杀死的赵午,是中行氏宗主荀寅的外甥,而中行氏的宗主士吉射又和范氏有姻亲联系,原本是族内的事件,立即扩展到卿族间的交涉。对于富有的赵氏,范氏和中行氏本来就别有企图,于是派出军队支援邯郸氏,混乱进一步扩大到整个晋国。

    范、中行氏的凶猛攻势使得赵氏军队落于下风,赵鞅决定暂且撤离绛都,退守晋阳。这一天,所有人都感觉到危险的降临,历经许多磨难、历史悠久的赵氏迎来了又一场危机,尤其在如今卿族之间兼并激烈的末世,令人益发感到担忧。

    此时值五月仲夏,骄阳似火,天地宛若熔炉,暑气灼人,晴空翻涌热浪,碧霄之中了无纤云,树影岿然不动。正是半夏繁茂,木槿发花之时,被恐惧与不安笼罩着的宅邸,气氛像寒冬一样萧杀,连绿荫中的蝉鸣听起来也带有刀兵的味道。

    车马准备好了,于是派人来通知赵无恤,他刚走到代嬴的房门口,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和姐姐告别,就匆匆折返回去,没有任何犹豫。这一天,赵无恤在葛衣外罩着染成竹青色的较薄的裼衣,登上马车的时候,感到自己的葛衣已被汗水浸透。

    马车一路向北而去,回首往南眺望,正午暑气蒸腾,远处绛都的轮廓好像隔着水波一样无法看清,再走远一点,屏叠的翠山便彻底遮挡了视野。

    进入晋阳城后,赵鞅立即按照董安于的部署,修建工事准备御敌,一刻也不敢怠慢。没过几天,范氏和中行氏的军队就赶到晋阳城外,那阵仗明显是要将赵氏赶尽杀绝。赵无恤登上城楼远眺,第一次真正地看到那些强大整齐的军队在战场上的模样,意识到自己往后将参与战争,甚至成为战争的主宰,不禁心头惶然,抓紧了城上的砖石。

    晋阳的防守完备且坚固,想要攻下很不容易,从夏天到秋天,双方一直呈僵持之势。过了几个月,事情出现了转机,范、中行氏集中兵力来对付赵氏的时候,疏忽了绛都的事务,留在国君身边的其他卿族又蠢蠢欲动起来,其中以担任执政的智氏为主,勾结韩氏和魏氏,准备趁范、中行氏出兵在外,后背空虚的机会,除之而后快。

    智氏的宗主,也就是荀瑶的祖父荀跞,有一位名叫梁婴父的爱臣,荀跞想要提拔他,让他取代中行氏在晋国的位置,一直苦于没有借口下手,现在正是千载良机。从前,由于内乱频发,晋国国君曾对各大家族订下‘始祸者死’的规矩,无论是哪个家族的宗主,首先挑起祸端,就是死罪,这是写进盟书,沉入河中的。这次祸乱虽由赵鞅而起,但主动发起进攻的却是范、中行氏。刚好,留在绛都的几个家族里,韩氏素来厌恶中行氏,魏氏则与范氏有旧怨,荀跞便找到他们,和一个企图篡夺范氏宗主之位的范氏内鬼范夷皋联合起来。打算利用‘始祸者死’的借口,趁范氏和中行氏还在晋阳的机会,出兵驱逐他们。

    八月,中军将荀跞入宫请见晋国国君,禀报国君说:“如今作乱非由赵氏一家而起,只驱逐赵鞅,似乎太不公平吧?”国君听后,点头允诺了他的请求。

    仲秋,荀跞奉晋国国君之命,率领智、韩、魏三家的军队,发兵讨伐范、中行氏。

    赵无恤那时正追随赵鞅守卫晋阳,于被困之后的几个月听到这个消息,除了和其他人一样感到欣喜之外,听说领兵的人是荀跞,不知为何就想到了几年前曾在槐树下窥视过的荀瑶。那时他还并不是太子,只是依偎在母亲身边的执拗少年,如今却和荀瑶一样,成为真正的公卿子弟了。

    自从那年之后,赵无恤就没有再听过有关荀瑶的消息,尽管见过荀瑶的大臣都觉得他将来会很有才**,不过他到底还是个孩子,比赵无恤还要小好几岁,下一个继任智氏宗主的是他的父亲而并非他。况且,荀瑶不是荀申的嫡子,以智氏的惯例来看,最后倒不一定会立他为太子。

    即使从未和荀瑶交谈过,甚至没有很近地看过他,赵无恤却凭借模糊的记忆,毫无理由地认为荀瑶稍长之后一定会觊觎太子的位置。他甚至隐约觉得,荀瑶除了觊觎太子,还会觊觎不属于智氏的晋国土地,会觊觎诸侯的白衣朱裳,荀瑶一定会成长为一个最有雄心的宗主——这大概是基于野心家之间同类的直觉。

    他站在城上等待援兵,突然很想看看荀瑶。

    ☆、芄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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