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秀》毓秀分节阅读2

    她说得轻描淡写,可这话一出,王越的脸色顿时阴沉,脸上也带出几分怒气,皱眉道:“你这是什么话?蒋文远就是个泼皮无赖,又不是你的亲侄子,你姓夏,不姓蒋!”

    既然是嫁妆,带来了夫家,当然是留给自己。

    压了压怒气,王越想起她刚怀上孩子时,那么温柔缱绻的神态,皱眉道:“你若是想要个孩子,不如把萱姐记在名下?”

    呵呵!

    她当初怎么就嫁进了这么个人家,在外表现得清高无比,私底下见天想着自己的嫁妆!

    红尘略有些惆怅,轻轻转头,看向和自己过了近二十年的丈夫:“老爷,你要是想给萱姐提提身份,等五小姐进门,记在她的名下吧,我一个快死的原配,远比不上身份高贵的继室。”

    “……什么死不死的,你这是什么话!”

    王越大惊,眉头皱得能锁死蚊子。

    这话传出去,别人还当他迫不及待地催着正室夫人去死,好娶继室,虽说功成名就死糟糠那是个人都想,可他还要在清流那儿有个好名声,这种传闻可不能沾。

    默默地看了眼自己近乎透明的手指,红尘也不去看王越惊讶羞恼,略带几分尴尬的神色,恍惚道:“这药吃了九碗了。”

    她忽然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王越难堪的脸色:“你知道这药叫什么?我一闻就闻出来了,它叫‘芳菲’,是前朝的秘药,当年宫里的庞贵妃就喝的这种药,喝了九碗,一命呜呼,谁也查不出什么,只知道是病死。”

    红尘的声音很轻,却像炸雷一般,炸得王越浑身都动弹不得,脸上肌肉扭曲。

    她知道,这个身为自己丈夫的人,其实仅仅是自私而已,和那些庸庸碌碌的俗人没什么不同,他不是不喜欢自己,只是这种喜欢太过肤浅,自己在他眼中,和摆放在桌头的心爱玩物一个性质,根本没办法与他的名利地位一块儿放到天平上去称量。

    “……反正我这身体也就只剩下熬日子,能痛痛快快地死了,到是好事儿。”

    红尘轻声笑起来。

    她其实知道那个流言,只向来不信赵神棍的话,不在意罢了,自家婆母在意到没什么,她又不是不愿意和离?非要她死,除了惦记着她那笔嫁妆外,还能为什么!

    只不过她这会儿死去,该知道的都会知道,是王家害死的她,能随随便便害死对自己有恩的发妻,这种人,皇帝敢不敢用?别看那家伙看她不顺眼,可那人的性子最是古怪,怕也看不上王家这种小人!

    而且,夏家便是再瞧不起她,觉得她是个污点,她到底也是夏家的女儿。

    她很清楚,那个家族的人一向小心眼又护短,自己活着时,他们可能当自己不存在,她死了,却不能白死。

    王越一开始还想怒叱,却一瞬间就憋了回去,沉默片刻,顿时不敢置信地瞪大眼,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恐怖,怒喝一声:“不可能!”随即想到他的娘亲曾经说起过的事儿,脸色瞬间惨白,猛地站起身,夺门而出,“大夫,给我去请御医!”

    落梅缤纷,红尘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清淡。

    渐渐得,听不见这个男人的怒吼。

    她的生命走向终点,自己的那个假妹妹蒋婵,这会儿一定很得意。

    不知道夏家得了自己的死讯,会是什么反应?如今家主是夏世杰,他把蒋婵当眼珠子似的宝贝,自己死了,这人大约只会庆幸,唯一一个可能威胁到宝贝妹妹的存在终于消失了。

    红尘叹了口气,脸上的血色就一点点褪了个干净,要是还有来世,她一定不会信退一步海阔天空这种屁话!

    王家的宴会,终究还是没有办成。

    当家夫人死在这个冬日。

    葬礼很低调,就是门口挂了白,听说因着王家想赶在百日热孝之后就续弦,不想冲撞了新人。

    “咦?我好像看见夏家的人进去了?”

    闲来无事,王家对面茶楼喝茶的客人瞥见夏家独有的八马拉着的车,大吃一惊。

    旁边一老人似乎知道内情,失笑道:“有什么好稀奇的,死的那个就是夏家的女儿。”

    啊?

    周围的客人瞪大了眼,都不大相信。

    夏家是什么人家?他们家世世代代为朝廷铸造神兵利器,驯养无双战马,听说祖上受过神仙点化,铸造出来的兵器有灵,还能养出千里宝马,传闻多种多样,反正那一家子确实手段非凡。

    无论朝代怎么更替,夏家都矗立不倒,传承至今,已经有近千年,而且他们家向来并不敝帚自珍,诸般技艺愿意与众人分享,也不重男轻女,家中女儿同样能学习,所以她家的女儿向来不愁嫁,每一个要嫁出去,那皇亲贵胄都是争相抢夺。

    可惜,夏家的女儿多嫁徒子徒孙,到少有外嫁之人,就王家这样的底蕴,还想娶人家的嫡女千金?真当夏家是普通的匠户不成?

    “这个不一样,听说王夫人自幼长在外面,没什么能耐,又犯了错,早和家里决裂了。”

    老人摇了摇头,似乎有些惋惜。

    周围的人才恍然大悟,这也不稀奇,别管什么样的家族,都会出现几个异类。

    王夫人大概就是异类。

    第2章 回来

    “啧啧,瞧瞧这小模样,那一家子歪瓜裂枣,竟然生出这么个漂亮的小丫头片子,真不容易!”

    一个四十几岁汉子,脸上挂着几分略带惋惜的笑容,唉声叹气地拿粗糙的手,在一张细腻雪白的粉面上掐了一把。

    平平地躺在马车底板上的,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女,生得很瘦弱,脸色有点儿暗黄,五官却十分精致,她此时合着双目,人事不省地躺着,呼吸声又轻又浅。

    许是这大汉的手太粗糙,刺痛了少女,她眼睫毛忽闪了两下,猛地睁开。

    脑子里嗡了一声,红尘浑身酸痛,昏昏沉沉,隐约看见黑漆漆的车顶,还有正瞪大眼盯着她的那两个男人,不觉苦笑……大家都说,人死之前,会回忆起自己一生的经历,她现在大约就是在濒死的边缘了。

    只是没想到,她对那个曾经带给她无尽苦难的事情,居然记忆如此深刻?

    她还以为自己巴不得永远忘记才好。

    有一瞬间的恍惚,忽然觉得小腿上一凉,麻嗖嗖的感觉从足心一路上升到脊背上。

    冰凉的感觉,让人如在水中。

    “别废话,快点儿干活。”

    坐在右边的一个略显年轻的汉子一见红尘睁眼,就皱了皱眉,小心翼翼地拿出一颗赤色的药丸,一只手抬起红尘的头,捏着她的下巴,愣是把她的嘴捏开。

    忽如其来的痛苦,瞬间让红尘回过神。

    是了,她十四岁那一年,让两个人贩子卖去青、楼,幸亏爹爹追了来,才没落入火坑,可因着是被从楼子里赎回,名声坏了,害得她一辈子都抬不起头,那次,似乎就是让喂了颗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药……

    虽然后来请了个赤脚大夫检查身体,也没查出不妥,可红尘还是本能地不想吃这东西,往后一缩,使劲一咬嘴唇,提起些力气,她猛地坐起身抓住小腿上缠着的一把青黑色匕首,恶狠狠地往扶着她的汉子胳膊上一戳。

    “嗷!”

    汉子疼得呲牙,手里的药顿时掉了,他大惊失色,忙低头去接。

    趁着这一晃神的工夫,红尘就向车门扑去。

    “抓住她,不能让她跑了。”

    年轻的汉子一手抱胳膊,见状脸色漆黑,怒道。

    另外一个显然也蒙了蒙,主子交代的事儿一样都没办好,要是让这丫头逃走,他干脆就别回去,直接撞死还来得痛快,想到此,他顾不得多考虑,合身扑过去,却没想到,红尘灵活得不像孱弱少女,胆子也大,竟然一看不好,直接冲破窗户,滚了下去。

    现在马车还没出村子。

    正是春耕时节。

    外面田地里有好些农夫农妇正弯腰劳作。

    听见动静,好些人就直起身子张望。

    眼见两个大汉跳下来,扑向一个滚在地上,沾了一身土的少女,都十分惊讶。

    红尘提了口气,一边拼命跑,一边高声呼喊:“救命,他们是人贩子,人贩子来了!”

    这一嗓子,惊天动地,所有人都警惕。

    “咦,那不是蒋铁匠家的二丫头?”

    一看是熟人,几个农夫连忙抓紧手里的家伙,飞快向这边围过来。

    上个月蒋家庄刚丢了两个孩子,孩子的爹娘到现在还痛不欲生,大家对人贩子恨得厉害,见到就直接打死也是有的。

    这次也一样。

    两个人面面相觑,都变了脸,扑过去要抓住红尘,可她拿着匕首,居然还有点儿章法,一时间根本拿捏不住。

    而村民们已经蜂拥而上。

    一听说是人贩子,再见这两人还敢逞凶,乡民个个义愤填膺,抡起铁锹就劈头盖脸地一顿打。

    两个汉子有些身手,不过也就是寻常街面上的打手混混之流,欺负弱小还行,让一帮子五大三粗,做惯了农活的村民围堵,没一会儿就抵挡不住,头上,胳膊上全是伤。

    再挨打,怕是真要被打死,两个人终于受不了,其中一个汉子大声嘶喊:“误会,我们不是人贩子,停手,停手,是这丫头的娘把她卖给我们的,真的,快停手!”

    两个人一喊,周围的乡民有点儿意外,略微迟疑,手上就缓和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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