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秀》毓秀分节阅读94

    “劳小姐惦念,我们是打算先备上棺木,给娘冲一冲,说不定就好了。”

    红尘一听他们的声音就知道,这三个怕是还回不过神,没有真实感,看来的确都是真正的孝子。

    “我想去探望一下老太太。”

    “自然可以。”

    秋老大领着红尘进去,老太太躺在床上,眼睛浑浊不堪,呼吸声时有时无,似乎感应到红尘进门,努力睁开眼看她,嘴唇微张:“我……我……”

    红尘贴过去,就听她气若游丝地道,“我能见到他吗?”

    略一迟疑,想了想,她才凑近一点儿道:“身为一个生人,我也不知您二位能不能碰上,但有一点儿,您相公恐怕还没来得及修墓立碑,子孙们逢年过节,也没有拜祭过,恐在黄泉待得不大舒服。”

    老太太一听这话,登时就睁开眼,望着儿子,伸出手。

    红尘连忙把手背过去,用力摇了摇。

    这三兄弟虽心急,到一下子就看明白红尘的意思,闭口不言,全装糊涂。

    他们越糊涂,老太太就越着急,竟蹭一下从床上坐起来,红尘连忙扶住她,拿出一张符箓,贴在她的眉心,笑道:“老太太莫着急,您不如在梦中与您的相公相会,问一问他的想法,商量商量后面的事儿。”

    老太太面色一缓,潮红也稍稍退了,平躺在床上,渐渐呼吸平稳,秋家大儿子来不及离开屋子,就拉住红尘急道:“小姐,难道我娘还能好起来?”

    红尘也没把握,不敢把话说得太死,要不然……万一这三兄弟承受不住,就是她的罪过。

    “我试试看,老太太现在是觉得一切都了了,可以放心,松了气,既然大夫说没救,你们不如就死马当活马医,这几日找点儿麻烦事,给她老人家添添麻烦。”

    红尘叹道,“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死志估计也一样,若老太太的寿数还有,多惊吓几次,许能延寿。”

    那仨面面相觑,也不知道红尘说得靠谱不靠谱,但现在的确是没了法子。

    只他们三个乖巧了几十年,现在要给娘亲找麻烦,技术真是不熟练。

    第91章 征兆

    秋家这三个兄弟,是真不知道要怎么给自家的老母亲找麻烦,都是实诚人。

    红尘一看他们愁眉苦脸地蹲在她的茶馆里喝茶,就忍不住想乐。

    世上原来还有不会调皮的孩子呢。

    也不急着跟他们说,先问了问老太太的情况。

    秋老大说起这个到是高兴一点儿,“娘还好,这几日饭都多吃半碗,就是喜欢睡觉,每天一早就要睡,我们问她,她说是睡着了就会做美梦……可惜我娘醒来到把梦见什么给忘了,要不然说出来也能让我们开心开心。”

    恐怕开心不起来。

    红尘猜测是她的符箓确实有作用,或者说,秋老太太自己解了心结,愿意梦见她男人,两个人在梦中相会,可这些让秋家三个儿子知道,他们又怎么会高兴?

    反正那件藏了几十年的秘密,是绝不能暴露的,秋老太太自己想必到死也绝不会说。

    想了想,红尘就转移话题,笑道:“你们家老太太那么安心,大约是看你们兄弟和睦又孝顺,不是正分割家产呢?不如作势争一争,看看她老人家如何?”

    三兄弟面面相觑,心下犹豫,都不乐意,秋老大更是皱眉:“若我三兄弟闹,岂不是让相邻族人看了笑话去?”

    其他二人也犹豫,时人重名声,坏了名声想再修补却难得很,再说,万一把老太太气出个好歹来,那还了得?

    红尘也不强求,只道:“秋老太太一个人辛辛苦苦把你们拉扯大,性情坚韧,你们就是闹点儿事。她也只会想办法化解,决不至于气病了,若她连这点儿事儿都受不住,恐怕也没有今日。”

    秋老大一想,的确如此,他自小就没见过母亲颓废,事情再难办。母亲也不惧。

    小莫过来给他们重新换过茶。坐下笑道:“我给你们说个故事,话说陈国初年,天下安定。朝有梧桐可栖凤,在野无遗贤,当时的取士,不如现在。不用科目取士,也没有这么多书院共襄盛举。唯凭州郡选举,其中以孝廉最为重要,所谓孝则忠君,廉则爱民。自然不错。”

    他说这些闲话,大家爱听。

    几个喝茶的客人也凑热闹,有个阑珊书院的同窗便道:“举孝廉那也是富贵人家会钻营。孤寒的就算有曾参之孝,伯夷之廉。上哪儿去让人知道?最后做官的也依旧是富贵子,要不然怎么说陈国腐朽,国运不昌,最后为我大周所代。”

    红尘失笑摇头。

    大周立国以来,编纂史书,自然要极力贬低陈国,到也是题中应有之意,历朝历代全是如此,要说陈国的选官制度,当然不算妥当,应该诟病,但也绝不像大周官面上说的那么不堪。

    小莫叹了口气:“您说的情况自然是有,不过,举孝廉也绝不是随意就能推举,若所举之人果然才德兼备,不拘资格,骤然升擢,举荐之人也要记录受赏,同样的,如果所举之人后日贪财坏法……那举荐之人也同罪,二人可谓休戚相关,大家都不敢胡乱举荐,那时朝中也算清肃的。”

    一众客人面面相觑,小莫所言,与他们以前知道的大为不同,可听了也觉得有理。

    人家前陈国祚五百年,不算极长,可也绝不很短,若真如大周朝史书记载,皇帝昏庸,臣下多谄媚小人,陈国哪能延续?

    “好了,莫谈国事。”

    小莫咳嗽了声,拍了下桌子,一本正经地道。

    其他人都笑,先谈起来的还不是这位,其他人哪里知道这个?阑珊书院的学生再博学多才,先生们授课,也不敢明面上说陈国那些不能对人言的历史。

    小莫说的也有分寸,像他现在讲的这些,固然和大周明面上的说法有一点儿不同,到底都无关紧要,再怎么样,科举之道还是深入人心,人人赞好的。

    收起笑语,他又正经开始讲故事。

    “当时陈国阳羡县,有一人姓许,名武,字长文,十五岁时,父母双亡,有两兄弟,一名许晏,一名许普,许武十分疼爱两个弟弟,教导时从不疾言厉色,若是弟弟哪里做错,他只自己跪在家庙前谢罪,说是自己有失督导,希望父母在天之灵保佑二弟成才,直到他兄弟知错改过,这才肯起身。”

    “兄弟三人同寝同食,若是弟弟们学业有所长进,他比自己得了大儒夸奖还要开怀,到了年纪,相邻劝他娶亲,他也怕成家后,要与弟弟别居,再忧虑妻子对弟弟不好,就不肯娶,没过几年,许武孝悌之名远扬,州府尽皆推荐,朝廷便征他为议郎。”

    故事说到这儿,好些客人嗤笑。

    大家议论纷纷,都觉得陈国那时候的举荐制度挺好,他们生在那个年代,也免去三五不时的考试。光考一个童生都不知要费多少力气,若是举荐,以他们在乡中的名望,没准儿真能做官!

    小莫不理会这帮无聊人。

    “许武虽担心幼弟,却没办法,只好叮嘱弟弟们用心攻读诗书,自己去朝中受职,入朝之后他才思敏捷,果然颇得陛下倚重,朝中大臣也有好些看重他的前程,欲将女儿许配于他,只是许武想到两个弟弟或许只能求娶平凡人家的女孩子,他若和士绅大族结亲,恐怕妯娌之间不好相处,就以家中已经有未婚妻为借口,通通推拒掉。”

    “又过了数年,许武官越做越大,始终不见弟弟们扬名,也不知家中情形如何,这日告假,衣锦还乡,在家娶了妻子,看两个弟弟都已经长大成人,就也为他们娶妻,兄弟既成年,自然该另立门户,许武召集族人,分析家产,本来族人都以为他是孝悌之人。分产理当公平公允,没成想,许武却独自占了九成产业,给两个弟弟不足一成,全无谦让,每日呼奴使婢,看着弟弟日日耕作不休。颇有欺凌幼弟的意思。族人气愤不已,都说他做了高官也变了心性,奈何两个弟弟却无怨言。他们身为外人,不好以疏间亲,也只能罢了。”

    一众客人满头雾水,都不知小莫说这个作甚。

    难道讽刺陈国举荐制度。只举荐上去一堆虚伪小人?

    秋家老大也纳闷,不过他是事关自己。脑子转得快一点儿:“您是让我也变一变心性,欺负我家两个弟弟,好让母亲着急?”

    小莫失笑:“……也差不多是这意思。”

    说完,不等秋家兄弟着急。就又接着讲,“陈国时与现在不同,朝廷重视清议。过了一阵,朝廷再次下诏求贤。闻听阳羡县有口号传扬,说是,假孝廉,做官员;真孝廉,出口钱。假孝廉,据高轩;真孝廉,守茅檐等等。家乡父老都说许家二子,三子,德行盖过兄长,就举荐了他们,二人同时入朝为官,五年便做到九卿之位,满朝都称颂二人之廉让,这时兄长许武才说出他的真意,他是因为见两个弟弟始终不被推举,归家之后见他二人并非才德不好,便故意做出种种不君子的行为,好让弟弟显名,如今果然奏效,那些家产更是并未归到自己的名下。”

    一群客人愣了愣,都感叹那许武果然是真君子。

    秋老大更是咬牙:“我明白了,我这点儿名声算什么,只要娘亲好,别说只是污了名声,就是要了我的命,我也愿意!”

    虽说打定主意,可也不好太着急。

    秋家又给老太太请了个大夫,开了方子吃,红尘又去看了她老人家几次,每次都引导着她说些老爷子的事儿,眼瞅着老人家渐渐开始着急,张罗着让儿子们丈夫造一个衣冠冢。

    “我昨天见他,他还是那么年轻,就是太落魄了些,没有新衣裳穿,连口热饭也吃不上,无片瓦遮身。”

    秋家老太太发愁,拉着红尘的手,“您是个有能力的,指点指点我,看怎么给他寻个风水宝地。”

    红尘笑着答应,难得很郑重其事,让玉珏空间里的大能给她设计了一身法袍。

    时下灵师们穿的衣裳不统一,多数偏爱素色,她却做了一身泼墨一般的黑色衣裳,大袖,半长的裙摆,鞋子用小羊皮做的,高腰,底子厚,又镶嵌上特别的铁钉,很是抓地。

    红尘年纪太小,平常穿衣服不注意,总是少几分气魄,如今打扮妥当,单单站在那儿便让人感觉出不同,秋老太太明显更信她三分,尤其是红尘竟领着她沿着她和她家夫君最后一次出门的路程走了一遍,很慢很慢,却大体无一差错。

    “您的夫君魂魄迷失太久,墓地选址不能马虎,修建也不能轻率,怕是花费少不了。”

    “花多少都行,多少都行!”

    秋老太太在这方面不肯节俭,回去就把三个儿子叫到眼前,吩咐了下去。

    然后秋家的儿子们就发作了。

    也不是那种闹得沸沸扬扬的做法,就是显得比较怠慢他们那位爹,今天老三觉得田里的出产少些,想找老大要他那头牛,明天老二觉得他手底下两个铺子有些周转不灵,要老三分笔钱出来,后天老大也不好,他一个人劳苦功高的,怎么娘亲的嫁妆全给了老三,只给他留下点儿零碎做念想,那不合理。

    都是诸如此类,兄弟间竟不似往日亲昵,哪里还有心思给他们几十年不露面的爹做什么坟墓。

    “他几十年没回来过,又不知生死,万一活得挺滋润,咱们给他立了墓碑那才是不孝。”

    这到是秋家老大的真心话。

    秋老太太登时就有点儿发蒙,以前儿子们别说为了点儿外财闹腾,就连口角都少,知道疼人的很,现今变得这般,由不得她不着急,一急,立马便有年轻时候的蛮劲儿,气势汹汹揪住仨儿子的耳朵怒气勃发,恶狠狠教训一顿,出了一身汗。

    秋老大眼看着本来躺在床上,动一下都难受的母亲,跳着脚气势汹汹,眼泪都滚了下来,三兄弟搂住母亲抱头痛哭。哭得嘶声裂肺,那个委屈劲儿,秋老太太哪里受得住?

    红尘是掐着点儿又请了个大夫过去,结果没两日就听说老太太大好了,还自己去普济寺请大师来给她夫君做了场法事,择定了墓穴,立下衣冠冢。

    都是她自己带着两个儿子操办。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做事比寻常四五十岁的还要利索。

    秋家那边诸事平定。红尘虽然没亲眼看着母子几人是怎么抱头痛哭,怎么亲亲热热,但也知道绝对坏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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