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策之云谋天下》第一六九章 死上一死

    七月初七。

    清晨。

    天刚蒙蒙亮。

    老柳树上,有一女子。

    昨夜她选了一处稍平的枝桠,枕着双臂,和衣而睡。

    那长长的睫毛上挑着一层薄薄的水雾。

    她还没醒,或者说她不想醒来。

    暮涯说,老柳树边上是沙城最干净的地儿。

    这一片的人皆是仰赖着这口古井而活。因为别地取的水,实在是信不过。

    怎么个信不过怕被人在水里下毒,在打水的桶里下毒,在想不到的各处下毒。

    云岫昨日已是领教过了沙城的凶险。

    这里的人到古井来打水,都会先净手,再去提古井旁的小木桶。

    打好了水,会将桶子洗干净留给下一个人用。

    他们将这个桶称为圣桶,有些人用桶前后还会在一块烂蒲团上参拜。

    云岫倒觉着,这打水的木桶与司晨每夜洗的夜香桶大同小异,大家都是桶,分什么高低贵贱呢只能说在某种程度上,有干净和脏污的区别罢了。

    她在这里躺了一夜,脑子里满是虞青莞的那句“我原以为云姑娘是不同的。”

    她与常人有什么不同

    是长了三头六臂,有铜铃大的眼睛还是有上天下地的功夫

    云岫想要翻个身。

    奈何这枝桠不是温香软塌,连动一下都得掂量掂量会不会就此掉下去。

    说起来,沙城的夜很静,与热闹的云殊城是截然不同的,也不似扬城会偶有沿街的小摊叫卖,就连凌城那听得见窸窣虫鸣的恬静的夜也比不得沙城这么安静。

    虫鸣……

    没有虫鸣。

    仅仅是没来由的静。

    她一夜无眠,太过宁静反倒让人想得更多。

    无人与她促膝长谈,她只得听着自己的心跳声理着乱糟糟的头绪。

    “咿呀——”围着古井的栅栏上的小门被人推开了。

    那人拎着一个大木桶,打着哈欠。

    云岫不想睁眼,她只在心中默数。

    每一个数都对应着他的动作。

    放下木桶。

    用木舀子从石头凿出的池子里舀出一盆清水。

    手浸泡在清水中,等待片刻,双手搓揉。

    双手离开水盆。

    走到古井边上拎起备在一旁的水桶子。

    接下来就是打水,装水的无聊活儿了。

    那人按着她的思路一步一步地将自己拎来的水桶装满了水。

    离开前,顺手把盆中污水倒在栅栏外。

    又来一人。

    小门上年久失修的轴,总是有着杂音。

    “姑娘。”

    听这声音,这人年纪不算大。

    不是她熟悉的人。

    云岫懒懒地抬了抬眼皮。

    “姑娘,你不能在这里。”

    “谁定的规矩”

    肤色黝黑的男子正色道:“这里是沙城百姓的生命之源,怎能由得外人踏足”

    “他们打水与我睡觉没有干系,我又没往这口井里放长生不老药。”

    哪来的什么长生不老药,能把砒霜、鹤顶红这些见血封喉,助人早登极乐的毒药说得如此清新脱俗,也只有云岫了。

    那人捏紧了拳,神色不豫,“姑娘,你且去别地睡觉吧。我是个粗人,讲不出那些个让人一听就顺了心的话……但罗小七在沙城也称得上是有头有脸的人,不会胡诌些歪七扭八的大话来骗人。这里,真不能留人。”

    罗小七

    薛漓沨的心腹。

    云岫饶有兴趣地以一臂支头,看向满脸憋屈的他,眨眨眼,“不能留人也有不能留人的说法,今儿个你要不说出个所以然来,我还就赖着不走了。”

    早知道,晚知道,早晚都会知道。这口古井有着它自己的秘密,云岫等这解谜之人等了整整一夜,终于有人来了。

    只是这看起来憨憨的罗小七,到底是不是能解她心中困顿的人

    尚且不明了。

    “生为女儿身,这般厚脸厚皮的……”罗小七瞥了她一眼,不大想与这个摆明了耍无赖的姑娘多说。

    云岫挑高一边眉,以后将这“厚脸厚皮”用在叶惊阑身上正好。

    “昨儿个我在沙城大街上听了一句俗语,叫什么来着……”她作思考状,实则用眼角余光打量着黑脸的罗小七,“脸皮厚,会怎么样……”

    “脸皮厚,好吃肉。”

    罗小七刚一说出口,就反悔了,他怎么能接了别人的话,这么顺着她往下说,岂不是失去了控场权。

    “哎!对了,就这句。既然罗将军比我还清楚,我就不必多费口舌去解释了。”俗话说得好,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和叶惊阑待久了,云岫认为自己是越发的没脸没皮。

    罗小七乍然被这么一句类似“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话塞住了嘴,他只想离这女子远一些,再远一些。

    诚然心是这么想,他的脚往后退时,刚踩了身后一处松软的泥土,立马醒了神。

    明明是听了其他人说起老柳树上睡着一名女子后,他连忙放下手中事来劝她离开的,怎么被她的左拉右扯给反劝了回去

    罗小七愤愤地叹一口气。

    “姑娘,你再不走,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本是又躺平了的云岫听得这句,接了话茬儿,悠悠地说道:“我想,罗将军也不愿担着个非礼民女的罪名吧。”

    罗小七一惊。

    这女子果然是个厚脸厚皮的……

    “这座古井是沙城人的根,你在这里待长了,大家会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危。”罗小七试图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可惜云岫不仅把叶惊阑的脸皮厚学了个十成,还练就了铁石心肠。

    她躺在枝桠上,如同长在了那处。

    朝阳升起,黄沙自地面卷起,弥散开去。

    唯有这一处仍是不受世事纷扰。

    垂下的柳条儿随着吹起的微风轻轻摆动,青翠的叶子漾着若有若无的香。

    罗小七抱拳,“得罪了!”

    他探出手,拽住了云岫的衣袖,猛地往下使力。

    “呲拉——”

    一截如玉如月色的雪白手臂映入眼帘。沙城的气候有些燥热,她不愿将自己闷在了那厚实的衣物里。仅着薄衣的她,此时犹豫着今后要不要耐住这天气,再添一件衣物。

    罗小七撒开了手,捂住双眼,晃着脑袋说道:“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云岫瞟见豁大一个口子,立马坐起身来,以另一只手的手掌覆住了缺口。

    “想不到罗将军就是这么个有头有脸的人。”她淡淡地说着。

    意指罗小七靠着“色”成了所谓的“有名之人”。

    他那张黝黑的脸竟透出浅浅的红,他别过头去,紧闭双眼,朗声说道:“对不住。”

    他的初衷并非这样。

    “姑娘住在何地,我回去后定差人为姑娘送上更好的衣裳……”他咬咬牙,暗自做了个决定,“另赠银两与姑娘,当作赔罪。还请姑娘莫要将此事声张了……”

    “另赠银两原来沙城不是俗人眼中的不毛之地,而是一块沃土,来这当两年小官便能赚得盆满钵满,从此以后财大气粗,荣归故里,吃喝不愁。也难怪那些人挤破头都要往沙城走。”

    罗小七不是笨人,他已听出云岫的言外之意。

    “姑娘,你是最近两日才来沙城的人,勿要道听途说。章县令之死,另有缘由。虽说老人家爱嚼那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但罗小七敢以生命起誓,到沙城的大大小小的官儿,来的时候个个是穷光蛋,走的时候还是穷光蛋,不拿沙城一分一毫,不沾沙城半根草木!薛将军最忌讳这些‘色字当头’的事,我将这么些年攒的棺材本尽数赔予姑娘,只希望姑娘别把这事传到将军那。罗小七真是个粗人,不会说好听的话,能走到今天,多亏了将军提携。”

    他不怕旁人的风言风语,只怕薛漓沨对他失望。

    “他要是真的忌讳,就不会到摘星阁听小曲儿了。”云岫的脚尖落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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