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奸》权奸分节阅读64

    “出,出什么事儿了?熊玉有什么问题啊?”李由鼓起勇气,一副嗅到八卦气息的样子往李斯身边凑了凑。

    李斯瞥了眼李由,没说话。

    李由愈发亲近地往李斯身边靠,笑道:“父亲大人?”

    “不怕死你就听吧。”李斯从那不孝子的身上飘开视线,伸手将那画布摊开了些,“昌平君熊启一生无后,唯育有一女,养在膝下十多年,大概十多年前吧,他辞去了大秦相邦的职位去镇守郢陈,那地方是楚秦边境,去了基本就回不来了,可以说熊启的大秦仕途算是毁在那一年了。算一算那差不多也是熊玉出生的日子。熊启性子阴僻,手段狠厉,却唯独对他的独女十分溺爱,甚至溺爱到了过分的地步,到最后他甚至将熊玉藏在郢陈宫殿中,不许任何外人觐见。当时楚地有人传言,”李斯深深看了眼李由,缓缓道:“熊启与自己的女儿**背德。”

    “不,不是吧?”李由一副震惊的样子,伸手指了指那画上的清丽少女,话都快说不出来了。这,这绝对禽兽啊!

    “我之前也觉得昌平君颇有魄力。”李斯云淡风轻地继续说下去,“不过如今倒是觉得,这事不简单啊。”

    “禽兽!”李由当下就对熊玉的遭遇表示十二分的愤怒,“禽兽不如!”

    李斯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李由,等他骂问了之后,他平静继续说道:“天下人都知道昌平君好男色,喜娈童,对于这位不知哪儿冒出来的昌平君嫡女的母亲,一致的说法是,她母亲是昌平君酒醉后临幸的坊间歌姬。”

    “禽兽!”

    “不过这熊玉,我看着倒是像极了一个人。”

    “禽兽!”

    “赵太后。”

    “禽……”李由猛地瞪大了眼看向李斯,一句话说了一半差点没提上来气,他咳了好几声,尖声道:“你说什么?”

    “我说了,不怕死你就听吧。”李斯一副“是你非得要听”的表情淡漠地看着李由,“还听吗?”

    已经听到这儿了,要死也要死个明白啊。李由当下就狠狠点了下头,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知道赵太后是谁吗?”

    “当今太后,陛下生身母亲。”李由压低声音附在李斯耳边,“你的意思是,熊玉是熊启和赵太后的女儿?”

    李斯听完李由的话,沉默了很久。

    “父亲?”

    李斯缓缓道:“我在怀疑一件事,你到底是不是我亲生的。”按道理说,他李斯聪明一世,同宗血脉不至于这水平啊。

    李由:“……”

    “不说了。”李斯拂袖站起来,将画收好,拍了拍李由的肩,“想知道真相,你自己琢磨一下,我还有事儿,赵高那小子说走就走,一堆烂摊子还等着我收拾。”

    李由:“……”

    走出院子后,在庭院中立定,李斯缓缓从袖中抽出那画,眸光暗了暗。这画像上的熊玉看上去年纪偏小,像是几年前画的,可是笔墨画布却是崭新,说明是有人按着画像又复制了一遍。

    可谁会知道这桩年代久远的宫闱丑闻呢?

    收留宫廷孽女,若是依着秦王嬴政当年处理这事儿的手段,熊启能勉强保全一条性命绝对是祖坟冒青烟的万幸。谁都知道,这事儿就是秦王嬴政唯一的逆鳞,触之者死,当年连吕不韦都栽在这事儿上了。那场风波中的死的人,可不是按人头计数,那是按诛几族计数,一口气连坐了数十位朝廷重臣,屠了少说有二十多族。

    送画的人,是想让熊启死无葬身之地啊。

    李斯摸着那极为普通的画布,咸阳城中随意能买卖、人手一匹的白布,视线极为幽深。除了他以外,竟还有人这么想让熊启死,看样子这位昌平君得罪了不少人啊。

    ……

    过年的日子只剩下寥寥几天,胡亥作为秦王室宗亲,自然是要回去过腊祭的,余子式送他回了宫,宫门口,少年穿着件黑衣拽着他的袖子不愿意放,在余子式眯眼注视下,才低头慢慢松了手,一副被抛弃的委屈模样。

    余子式给他理了下衣领,淡淡道:“也不是不能出来见我了,这么委屈做什么?”

    胡亥抿唇不语,任由余子式替他整衣领。

    “回去之后,”余子式深深看了眼胡亥,想了很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叮嘱道:“留心小罗,若是她给你送吃的,你记得让她先吃。”余子式想了想补充道:“喝的也是也是一样的。”

    “嗯。”胡亥点了下头。

    “不过如果她都吃过了,你堂堂一个秦公子殿下,就不要吃别人剩下的了。”余子式一本正经道,总算是饶了个弯将“不要吃小罗送的东西”这话委婉地说了出来。

    胡亥依旧是点头,不是很想走的样子。余子式看他那副傻乎乎的样子,忽然又有些放心不下。当着宫人侍卫的面,他倒也没伸手摸胡亥的脑袋,而是伸手仔细又给胡亥理了下袖子,“若是宫里出了什么事儿,你就找蒙毅,或是找郑彬都成。”

    胡亥看着余子式,半晌轻轻应了一声,“嗯。”

    余子式越交代越觉得他怎么这么放心不下呢,说了一大堆,他总算是轻轻推了下胡亥,“回去吧。”

    胡亥转身往秦宫走,走出去几步后,忽然回头看了眼余子式,余子式当下就皱了皱眉,对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胡亥看了他一会儿,抬手将黑色兜帽戴上,回身往秦宫走,气势宏大的秦王宫,青瓦黑砖,坐拥天下,少年走在整齐宽敞的直道上,朝着秦宫内走。正如他的父亲,他父亲的父亲,他的祖辈先人一样,穿着黑底赤云纹的王族服饰一步步往咸阳宫走。

    余子式站在原地,看着青衣宫人中的那一袭玄黑,恍然有一丝错觉,那少年一身的肃杀,负手的样子竟有几分君临天下的风华。

    余子式皱了下眉,再仔细一看,那少年在宫门口又回头看着自己,隔着这么老远,他都能感觉到那少年委屈的眼神。余子式嘴角一抽,他基本可以确定刚才那一瞬是他的错觉了。

    走回家的余子式一个人在府里坐了会儿,想想胡亥一个人在宫里还是很不放心,他也是颇为奇怪,以前也没那么上心,怎么如今反而越发对胡亥放不下了,也许是那少年看自己的眼神太过信任,也许是他忽然发现那少年好像这么些年性子好像一点没变,他越是那怯懦的样子,余子式心中越是觉得不放心,越是觉得……难过。

    正想着,有些坐不住的余子式想去找郑彬说两句,刚站起来就听见门口一阵剧烈的敲门声。

    “赵高!赵高!你开门!”

    那声音分明是徐福。余子式当下就扶额,这位负责在秦宫沽名钓誉装神弄鬼的命师果真是个奇人。他走上去一把拉开门,徐福差点没一头栽进来。

    “赵高!”徐福一稳住了身形就朝着余子式吼,“你你你怎么辞官了!赵高你不能这样,你不能留我一个人在秦王宫啊!”

    “……”余子式默默伸手捂了下耳,避免自己被高音震昏过去。

    “赵高!我不会浮水啊!”徐福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吼道:“我连兰苑那小水池都划不过去啊!”

    “不会你可以学……”

    余子式话还没说完,徐福猛地拔高了声音,余子式猛地捂了耳朵。

    “我这两天算卦都是大凶之兆啊!血光之灾啊!天煞入宫啊!命行水逆啊!”徐福吼道。

    余子式看着他许久,叹了口气伸手重重拍上徐福的肩,沉声道:“这样吧徐福,你也先别慌,我送你两句话,以后你见着李斯冯劫蒙毅这些人,就心里默默念几遍,应该就会感觉好些了。”

    “什么话?”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说完这两句,余子式伸手啪一声利落地关上了门。

    留在原地凌乱的徐福愣了半晌,吼了一句,“鬼要给你‘生死以’啊!赵高你开门!你开门!”

    余子式走到院子里的另一个角落,轻轻翻身上墙,然后一跃而下,拐去了太尉府的方向。

    第61章 叛将

    太尉府。

    老槐树下,披着件深灰色大氅的老头正眯着眼席地而坐,他膝上睡了个红花袄的圆脸小姑娘,大红色的绸带系着两只松松的发髻。枯瘦的手轻轻摸着小姑娘的乌黑的头发,尉缭缓缓抬头望了眼,深冬寒气重,干枯遒劲的老槐树只剩下了斜飞的枝干。

    余子式从大门走进去,一路都没见着拦路的侍者下人,这座寂寥堂皇的太尉府,一眼望去均是昏暗苍色。

    “太尉大人?”余子式放轻脚步走进院子,轻声唤道。

    垂垂老矣却位列三公之一当朝太尉抬头看了眼余子式,白面包子似的脸缓缓笑出了一脸褶子,他将手轻轻放在嘴边,随即指了指膝上的熟睡的小姑娘,示意余子式不要大声说话。

    余子式点点头,走到尉缭身边,寻了个干净的地席地方坐下了。

    尉缭眯眼笑着,颇为愉悦地看着来找他的余子式,他分明是快活的,连带着浑浊的声音都清澈了几分,“听闻你辞官了?”

    余子式犹豫着,轻轻点了下头。

    “不破不立,说来还是你们后生胆子肥啊。”尉缭笑得跟只老狐狸一样,乍一眼看去竟有几分狡黠的味道。

    余子式看着这位老得只剩下两颗牙的老太尉,伸手从怀中掏出几日前收到的来自燕国的书信,轻轻往尉缭面前推了推。“几日前收到的书信,辗转了几日才到我手上,我想着还是让老太尉过目一下为好。”

    尉缭低头瞅了那用上好油布封好的书信,漫不经心地别开了眼,没有伸手去拿。他抬起头,边费力思索边道:“当年他刚来我身边的时候,才那么点大。”他伸手比了个及腰的高度,半晌又犹豫着低了低,“这么点吧,我那时早已不带兵许多年,他一见面忽然朝着我拜了一拜,拱手大声道‘拜见将军’,满堂的旧部噗嗤一声都笑开了,热热闹闹的,连我老脸都热了热。”

    余子式知道他说的是桓齮。

    尉缭似乎又回到了那一年,连带着浑浊的眼睛都亮了些,那一年吕不韦还是大秦相邦,咸阳宫门下还悬着数摞“吕氏春秋”,四野坊间还流传着书生士子们“改一字换千金”的不息议论声,那一年嫪毐那小白脸还活着,天天扑着脂粉没脸没皮地混在他们之间,昌平君熊启还是咸阳街头那翩翩的少年,打马而过都能惊起一群姑娘的惊呼声,那一年吕不韦府里的三千门客还是天天一副拆房揭瓦的架势,搞得那受不了的魏姓瞎子夜夜溜进他的后院,天露鱼肚白时留下一厨房的空酒坛子而去,深藏功与名。那一年,他们都还做着“靖安天下”的一场狂傲大梦,那一年,他们都还正值风华。

    半生弹指过,谁赋一曲咸阳朝堂风流客?

    尉缭低头摸了摸那小姑娘的发髻,拨弄了一会儿她的朱红发带,唇角带笑道:“他那时比小朱年纪还小些,我给他取名叫桓齮,吕不韦还骂过我,说我一匹夫装什么读书人,‘齮’字会写吗?要不是熊启拦着,我当场就拔刀让他血溅五步了。”

    余子式看了尉缭一会儿,嘴角不自觉上扬,没有打断他。

    “说句实在的,桓齮那小子的资质真的挺好,我教什么他学得都很快,十二岁就跟着王翦蒙骜随军作战,连素来嘴里没好话的蒙骜都说了句‘攻防无疏’,他也不想想,我尉缭教出来的人,攻防布阵自然是漂亮。”尉缭垂了眼,唇角笑意不减。

    余子式暗了暗眸子,这位被称赞“攻防无疏”的年轻将军,后来攻打赵国,那一战死了二十万大秦将士。

    尉缭忽然抬头看向余子式,轻笑道:“可惜了,竟是遇上了李牧,也是他的命数啊。”他悠悠叹了口气,“我还记得他出征那天穿着银甲来向我告辞,我巧合有些脑热不舒服躺了几天,你知道,年纪大了毛病就多了起来,那小子也是愣,不愿意叫醒我,一个人在院子里杵了一夜,等我起来的时候,一推门院子里只剩下了两个脚印子。”他眯眼缓缓吐了口气道:“谁料想,他这一去啊,就是十年,十年间竟是再也没回家瞧我一眼。”

    天下人只记得那年横空出世的战神李牧,记得那个打破了大秦铁骑不败神话的赵国武安君,可尉缭念的却是那年轻的寡言将军,那败走他乡的大秦耻辱。大秦不出叛将,所以秦王嬴政的封杀令在七国传了整整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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