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奸》权奸分节阅读149

    余子式点了下头,“一局就行。”

    玄黑袖口轻轻一振,乌鹫棋子啪一声落下,修长莹白的手推着棋子在一处稳稳停住,胡亥抬头看向余子式,一双漆黑的眸子映衬着烛火流光溢彩,“那来吧。”

    余子式觉得胡亥这副样子他是真的欣赏,利落,飒然,无所畏惧,战无不胜。他不禁想,这人在疆场上定然也是这副样子,所以后世诗人写“君王按湛卢”不是没有道理的呀。他轻轻落下一枚白子,看了眼胡亥。

    胡亥的棋弈差不多是余子式手把手教出来的,许多年过去了,余子式也不清楚他的水平怎么样,总之是没怎么见过他下。围棋是两个人下的,而胡亥小时候,余子式自己平日里的事很多,鲜少能抽出时间来陪胡亥下,胡亥性子又过分孤僻,一来二去,余子式基本连他送胡亥的那副棋都没怎么见过。

    先入为主的余子式觉得,自己的棋艺应该是在胡亥之上的,虽然他也不算是什么国手,但是到底底子还在,所以他给胡亥定下的规矩是,只要胡亥这次能赢他一盘就行,其实相当公平了。

    两人下了整整一夜。

    天亮了,余子式捏着枚白子,扫了眼对面的胡亥,心情相当微妙。

    自开局来凡一十六局,胡亥就赢了一局,他赢了第一局。

    而后一十五局全是平局。

    胡亥这面子给的太痛快,余子式几乎觉得昨晚这事儿已经算得上是丧权辱国了。终于,他松手轻轻抛下了白子,扫了眼胡亥。

    “行,你赢了,去隔壁看看郑彬醒没?醒了就一起回去吧。”

    第143章

    骊山行宫。玄黑色调的空旷宫殿中,着玄衣戴冠冕的帝王正坐在案前,面前摆着一只清漆沉木的精致盒子。殿中空空荡荡,山北吹来的风打在宫殿四面窗棂上,那声音有如青色芭蕉叶抖落雨水,哗啦——又一阵哗啦,清冷里带点欲发的生机。

    嬴政支着下巴静静打量着面前的木盒,听着殿外的风声,良久,他伸手挑开盒盖,拾起红锦中央的那枚朱红色丹药慢慢放到了嘴中,一下又一下轻轻咀嚼着,苦而辛涩的味道一瞬间在嘴中蔓延开,帝王却像是浑然不觉一样从案前随意地抽出一卷书翻阅了起来。

    只看了不到一刻钟,一滴殷红的血猛地砸在了竹简上。嬴政一顿,伸手触上那一滴液体,沾起一点在指尖碾了碾。

    猩红,粘稠,刺眼。

    半晌,嬴政伸手在鼻子下抹了一把,低头再看去,一手的猩红色。

    帝王望着手上的血顿了一会儿,啪嗒一声,他轻轻将手中的书简放下了。刚服过药,身体有短暂的倦乏,脑海画面却是清明得像是面镜子一样,过去的场景一幕幕闪过,那年细雨清晨的邯郸,那年花红柳绿的咸阳,意气风发的将军,书生风流的卿相……

    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从骊山行宫回到了咸阳宫,堂下跪满了衣冠胜雪的朝士,一齐拢袖大声祷祝着这大秦江山、社稷天下。嬴政盯着这些人的脸,大秦太尉缭,昌平君熊启,大将军蒙武,大秦相邦吕不韦……

    嬴政死死盯着这些人的脸,一瞬不瞬,远处似乎有国风礼乐长鸣,马蹄声奏遍山河千关。

    忽然,入阵曲最后一记狠击鼓,鼓声响彻天下。堂中所有人起身,对着殿中央那孤坐的男人轻笑着喊了一句,“陛下。”

    嬴政猛地伸手拿袖子捂住了嘴,动作太大挥落了竹简,落地一阵哗啦声。喉咙里一阵翻涌的浑浊锈味,他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阶下侍奉的侍者抬头看了一眼,瞳孔一瞬间放大,“陛下!”

    ……

    内廷,一人匆匆忙忙走进了屋子,“大人。”

    余子式抬头看了眼来人,示意站着的几位侍者退下,“怎么了?”

    “骊山行宫消息传来,陛下身体有微恙。”那宫人抬头看了眼余子式,“内府夏无且带着所有太医赶了过去。”

    “所有?”余子式狠狠皱了下眉。

    “还有骊山行宫所有的太医。”

    余子式啪一声撂下了手中的竹简,“过去看看。”他忽然指了下堂下的人,“还有,你现在去咸阳城歌姬坊把宗正给我拖出来。”

    一大群朝臣在骊山行宫外差不多等了一夜的消息,最后得到的消息是陛下这两日心火旺盛,无大碍。等了一夜诸位大臣听了这消息后,立在行宫外面上纷纷松了口气,不过灯火照耀下,一群人怕也是心思各异。余子式在人群里找了下李斯,一回头却看见廷尉大人正静静望着自己,撞上了自己的视线甚至轻轻笑起来。

    余子式心中一顿,脸上没什么异样的神色,片刻后收回了视线。

    回府的路上,余子式和依旧有些神不守舍的郑彬走在一起。

    “不太对劲。”余子式忽然看了眼郑彬,“依着皇帝这性子,就算病了,也不会这么兴师动众地召集所有太医赶到骊山行宫里去,除非——”余子式看向郑彬,“这不是他下的命令。”

    “你什么意思?”郑彬看向余子式。

    “我觉得皇帝的病可能许多人估计的要严重些。”余子式若有所思地想了会儿,“你上一次见到他是在什么时候?他那时候气色怎么样?”

    “巧了,我三天前刚好有事儿奏请,见过陛下一面。”郑彬扫了眼余子式那副样子,“和你想的相反,皇帝的气色不错,甚至可以说相当不错。”

    “是吗?”余子式皱了下眉看向郑彬,“他什么样子?”

    “气神丰蕴,双眼润泽清明,言语也条理清晰听不出任何异样。”郑彬回忆了一会儿,肯定道:“我觉得皇帝的气色比你我都还好,全然不像是染病的人,更别说你说的病入膏肓了。”

    气色异常的好,精神充沛,说话做事也没有异样。

    余子式陷入了短暂的沉思,忽然他抬起了头,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问道:“郑彬,皇帝最近是不是还在服药?”

    “你这话说的,皇帝哪天不服丹药啊?”郑彬笑了下,“方士之事出来时皇帝的确是断过一些时日的丹药,后来又渐渐重新开始服用了,听说那些丹药吃了让人通体舒畅,断服之后身体会有污浊之感,这大概就是皇帝重新服用丹药的原因吧?那东西的确是让人欲罢不能。”

    “欲罢不能——”余子式低声道:“怕不只是欲罢不能吧?”那些东西上瘾,从一开始的小剂量就能让人身体舒泰,到最后必须大量摄入才能让人感觉到舒畅感,那些丹药的上瘾性是随着日积月累一点点增强的。

    而那些所谓的仙丹主材料是重金属矿石,这种大剂量下去对身体的摧毁程度简直不可想象。

    余子式看向郑彬,“有什么办法能弄到始皇正在服用的丹药吗?”

    “那东西管制极严,你要它做什么?”郑彬诧异地看向余子式。

    “想办法帮我弄一盒出来。”余子式拍了下郑彬的肩。

    “不是我不帮你弄,赵高你不清楚,这些丹药都是炼给皇帝服用的,每炼制成功一颗都极耗心血,即便是残次丹药也是立即销毁,这些都是记录在册的东西,寻常人想盗一颗出来根本不可能。”郑彬说到这儿忽然顿了一下,“这事儿你倒不如找蒙毅,他先前不是在丹药坊里待过一段时日吗?你让他弄,他说不定能弄出来一两颗。”

    听着郑彬提到蒙毅,余子式眼中微微一沉。片刻后,他开口道:“算了,我再想想办法。”

    郑彬疑惑地看了眼余子式,他记得蒙毅在这人入狱后还帮过他不少,按道理来说两人关系应该不错啊,怎么这些日子一提到蒙毅赵高不是转移话题就是找借口离开,前两日在内廷里恰好三人在宫道上撞见了,但是郑彬就觉得这两人之间的气氛颇为微妙。

    看着陷入沉思的余子式,郑彬皱了下眉,忍不住问了一句,“赵高,你和蒙毅之间是怎么了?”虽说蒙恬和余子式看不对盘,但是在郑彬的记忆中,蒙毅和余子式的关系一直相当不错。

    “没什么,这事儿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没必要搭上他。”余子式不想多说,转头看了眼郑彬,“说来你怎么还没回家?真打算住歌姬坊里了?”

    郑彬一顿,“赵高,和你商量件事儿行吗?”

    “收留你一天?”

    “这主意深得我心。”

    余子式嘴角一抽,心道郑大人你还真不客气。

    进了府,安置好了郑彬,余子式往自己的院子走,刚推门进去看见一个人静静坐在院落中央,一身利整的玄黑长衣。余子式在骊山行宫等了太久的消息,到家时时辰已经几近黎明,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而耿耿星河尚清澈。

    余子式走过去在那人面前坐下,抬眸望向他轻笑起来,“你不是真等了我一夜吧?骊山行宫里出了点事儿,我刚过去了一趟。”

    “嗯,那事我听说了。”胡亥看向余子式,“所以情况怎么样?”他伸手摸了下余子式的脸,这两日连着熬夜,余子式的气色有些差。

    余子式抓着胡亥的手,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他的指节,“还好吧,那边传来的消息说的是皇帝身体虚火盛,如今已经没大碍了。”

    “那你觉得呢?”

    余子式摩挲着胡亥手指指节的手一顿,半晌轻声道:“我觉得,皇帝的身体兴许出了点问题。”他轻轻扫了眼胡亥,忽然问道:“说来你见过宫里那些炼丹师炼出来的丹药吗?”

    胡亥点了下头,“见过。”

    “你觉得那些东西怎么样?”

    “听说服用后能让人心神清畅,五识清明,这么说来也是挺好的。”

    余子式闻言笑了下,手中忽然猛地加重了力道,他抬眸望向胡亥一字一句笑道:“胡亥,那些东西你要是敢沾一点,我就打断你的腿你信不信?”

    胡亥一顿,随即就被余子式一把拎着衣领扯了过去。

    “听清楚没?”余子式挑了下眉,轻轻拍了下他的脸,“要是哪天我发现你碰那些东西,你就自求多福。”

    胡亥伸手轻轻揽上余子式的腰,望着他一双眼睛雪亮清澈,“那些药有什么问题吗?”

    “你真信吃了几枚砂石炼制的丹药就能让人延年益寿啊?”余子式嗤笑了一声,“那东西吃了刚开始身体是舒畅轻松,但是对人身体的损伤不可估量啊。最开始那些炼丹师说这丹药吃了有益于长生,一传十十传百,传了几百年,大家于是都信了这些东西有奇效,诸侯君王纷纷效仿,一时成了春秋战国的风尚,估计这股邪风后世还得再吹个一两千年,这些丹药流毒不浅啊。”

    余子式低头看向抱着自己的胡亥,“我这话听了是挺奇怪的,你若是去翻古籍书简一定觉得我说的很荒诞,我也不逼着你信我这些话,我就同你说一句,不准沾,一旦都不准沾,听清楚没?”

    “我信。”胡亥忽然开口说了一句。

    “什么?”

    “我说,我信你刚才说的话。”胡亥伸手轻轻捞着余子式的腰将人带过来坐下,“我不会沾那些东西。”

    余子式忽然轻轻笑开了,“行,你信就行。”

    胡亥想了一会儿,问道:“你觉得皇帝的身体是因为丹药的缘故?”

    “兴许。”余子式其实觉得这事儿**不离十。前些年蒙毅还主掌炼丹师事宜时,他同蒙毅商量过这些事,很意外的是蒙毅和他的看法相当一致,两人一合计,皇帝的旨意也没办法违抗,丹药还是要炼,但是必须严格控制住剂量,那些丹砂、砒霜之类的东西用量减到最小,借此降低丹药对皇帝身体的损害。

    如今蒙毅离开了炼丹坊,如今那些炼药师的具体情况余子式也不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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