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奸》权奸分节阅读158

    余子式抬头看了眼他,半晌才打起精神开口道:“我什么时候可以走?外面还有很多事儿等着我去处理,我现在不能待在这儿。”

    胡亥伸手摸了下余子式的脸,低声道:“在这待着,剩下的事我会帮你处理。”

    余子式心中一阵疲倦,望着胡亥良久,却终究没说什么,他说了也没用。余子式从胡亥眼中明明白白读出来他的意思,无论自己说什么,胡亥这些天都不打算放了他。余子式第一想的就是,胡亥他又想做什么?他现在真没这个心思猜,所以他直接就问了。

    “你又想做什么?”余子式靠着墙随意地握着自己的手腕望向胡亥,“你想杀谁?”

    胡亥的手一顿,忽然就拽着余子式的衣襟将人一把扯了过来,余子式重心不稳又没有防备一下子摔进了胡亥的怀中,胡亥顺势揽住了他,他看不惯余子式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胡亥淡漠道:“蕲县一代戍卒出了乱子,这事儿我已经知道了,我让章邯带了一队兵马过去。朝野人心浮动,这事儿我不会再拖了,军政权力我必须立刻从李斯与一众大臣手上收回来,否则地方郡县出了乱子我没法及时控制。”

    余子式挣开胡亥,“你想做什么?”

    “地方动乱之所以无法及时控制,究其原因是因为郡县撤了武备军。你们朝臣当初劝始皇帝推行郡县制度,军政权力全都归于皇帝,这一步走得太急了。李斯按这方法推郡县制度,如今天下的动乱他要负上七八分责任,乱世之末,太平初兴,最忌讳的就是废武,分封各路诸侯镇守疆域的确不利于皇帝统摄天下,但是有利于开国局势的稳定,而李斯直接废了这一条路,从郡国到郡县这原本该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而你们这一步太急了。”

    胡亥伸手揽住余子式的肩在他身边坐下,“李斯与一众权臣为了控制局势,把持着军权与政权不愿放手,我登基时身份与地位又有所欠缺,这些天为了不和你闹僵,我对他们一直存了三分忍让,而他们却是隐隐有了凌驾于皇帝之上的意思,这事他们必须付出代价。如今郡县乱子已经起了,而一大部分军政权力还在李斯与一众朝臣手上,那本来该是大秦皇帝的东西,既然如此,我会一件件向他们要回来。”

    一分不多,一分不少,这些权力胡亥要让李斯他们怎么吞进去,怎么还给他吐出来。

    胡亥不知道这番话余子式能听进去多少,他与余子式观念不同,在朝政一事上极少有共识。但无论如何,狠戾残暴也好,孤家寡人也好,他会守着这个人,护着他,他不会成亡国之君,更不会让余子式成了亡国之臣。古往今来这么多君王,胡亥觉得可笑不过周幽王,不是笑他烽火戏诸侯,是笑他到最后江山美人全都任人鱼肉践踏,没一样护得住的也没一样守得住的。

    到如今,至于说余子式的心思到底在不在自己的身上,胡亥兴许是真的心冷了,竟然觉得也无所谓了。他是皇帝,而如今人已经在他手上了,生杀予夺皆如自己所愿,他觉得差不多也够了,人不能过贪,贪三两分就够了。像这样,随时都能见着这个人,空闲时分还能扯着他出门在上林苑晃两圈说会儿话,也不会有乱七八糟的人冒出来打扰他们,胡亥觉得挺好的。

    余子式还想问两句,胡亥却没打算继续说下去了,他命人布了膳食,坐下陪着余子式吃了饭。余子式哪里有心思吃饭,他总觉得胡亥瞧着他的眼神静得他心底阵阵发凉。

    一连许多天,余子式都没走出过这宫殿一步。

    胡亥也没有放人的意思,一天到晚除了个别几个时辰不见人影,几乎都在宫室里陪余子式待着。两人也不怎么说话,白天胡亥翻着奏章余子式就坐在那儿捡他批过的奏章看,晚上两人除了上床还是胡亥扯着他在宫殿各个角落里做,余子式从未想过自己的人生能这么单调直接,糜烂到这种不像话的地步。

    而且重点是不是余子式不想与胡亥沟通,而是无论他说什么,胡亥都认真地听,然后一句不剩地把不想听的全都滤干净了。

    胡亥根本听不进去他说了什么,余子式到最后彻底放弃了同胡亥说些什么的念头。

    空荡荡的宫室里,两人都待着不说话,这气氛压抑地余子式一天天越发喘不上气来。胡亥最近也忙,余子式翻他的奏章,大部分都是军政上的事儿,鲜少有朝中大臣的消息,那些进宫的朝臣仕女余子式也再没听见消息。

    这么下去不行,余子式一向很沉得住气,唯独这次难以冷静。胡亥对着他愈平静,他心中的不安就愈重。

    入夜,胡亥进屋的时候走到一旁点了盏灯,天气入夜凉了起来,胡亥手拢着那火苗看了一会儿,那一芯火焰却还是渐渐熄了下去。他刚打算再点一次,一只手从一旁伸出来,接过了他手中的签子。

    “我来吧。”余子式已经在角落里打量了胡亥有一会儿了,点了灯,挑开了芯子,他拢着火看着那灯一点点亮起来,忽然觉得一双手从背后缓缓环上了自己的腰。他低头看了眼玄黑赤纹的袖子,没说话。

    胡亥安静地揽着余子式,越过他的肩望着那火,“太仆今日同我说,过两日天京师要下雪,骊山北有长明宫,山峦雾凇是一绝。”

    骊山北有长明宫。

    余子式一下子就记起了那座宫殿的模样,坐落在骊山北,冬日雪砌冰雕,阶下上摆着一盆盆冬青草,始皇帝灭六国后,有一部分六国王孙公主就被安置在那儿,余子式曾经有事去过几趟长明宫,穿着水红袄子的宫女坐在台阶上,闲说着六国的旧事。那宫殿真是僻静悠闲极了。

    “你若是想去看看,我这两日都有空。”胡亥轻轻搭在余子式肩上,语气里带着些漫不经心,带着些认真。

    余子式回身看向胡亥,手搭上他的肩,偏头缓缓问道:“你想去?”他知道胡亥这些天有多忙,一天不过睡一两个时辰,难的剩下的休息时间全搭在了自己身上,他不觉得胡亥有时间出门。

    胡亥伸手揽紧了怀里的人,忽然轻笑了一下,“对,我想去,你陪我去吗?”把人逼得太紧容易出事儿,胡亥也察觉出这两日余子式的压抑,他想陪他出去走走,缓和一下两个人的关系。他们是情人,不是仇寇,胡亥不想和余子式走到山穷水尽的那一步。

    “所以,你陪我去吗?”胡亥又问了一遍。

    余子式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手环住了胡亥吻了上去,轻车熟路,毫无矫揉造作之感。胡亥先是有些诧异地睁大了眼,而后眼中一霎那间亮了起来,他伸手就揽紧了余子式的腰,抬手去解他腰间的带钩。

    余子式没去管胡亥的动作,手拽上胡亥的衣襟,慢慢替他解着衣带,那还是他第一次给胡亥解衣衫,手有些不稳,故而他把动作动作很慢。胡亥低头看着余子式的手,眼神忽然就柔和了许多,“我来吧?”

    “不用。”余子式解了一会儿,发现皇帝的朝服的确是难脱,他顿了一瞬,手上一用力,直接撕开了。

    胡亥听着那一身帛裂声,眉头极轻地抽了一下。

    ……

    夜半,余子式从床上起来,伸手给胡亥掩好了被子,他走到香炉边掀开盖子看了眼,扔了枚东西进去。从屋子里走出来,宫侍照常拦下了他。余子式看了眼那宫侍,从袖中拿出皇帝的玉枚递过去。

    那宫侍看了眼屋子,又看了眼神色如常的余子式,慢慢让开了路。

    余子式转身往外走。余子式出门一个人也没找,直接就去了掖庭,他将正在打着哈欠的观赏刑罚的曹无臣扯着领子拖了出来,甩手将皇帝的玉枚扔在了曹无臣脸上,一字一句冰冷道:“曹无臣,别试我的耐心,把这些日子所有朝廷罪臣的案宗拿出来,少一份,信不信我让你你活不过今天晚上。”

    曹无臣瞬间清醒了,转身就给余子式拿了案宗恭敬地呈了上去。这一位一般不放狠话,放了就是言出必行,说让你活不过今天晚上,你绝对没法见着明早的日头。

    余子式迅速翻了两页,越发心中凉意越盛。胡亥为什么会这么忙?那是因为他把能办事儿的全给下了狱!

    余子式看着最后一页赫然的三个名字,手忽然一抖。

    大将军冯劫,右丞相冯去疾,左丞相李斯。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余子式抬头看向曹无臣,“冯家父子入狱,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前两日找了个随便的由头扔进去的,约莫……约莫是两天前。”曹无臣说得那叫一个战战兢兢,这位上哪儿冒出来他至今都没反应过来。

    “他们现在人呢?”

    “在,在狱中。”

    “带我过去。”余子式伸手就将案宗甩下了,他想起历史上那一对父子的结局,浑身的血都凉了。

    两人一进牢狱,所见的一幕别说是余子式,就连曹无臣都愣住了。血,全是血,半个牢狱都被鲜血染尽了。曹无臣刷一下走上前探手试了一下两人的鼻息,当下脸色相当难看。他抬手从地上将两人的手抓起来看了眼,手上筋脉都已经咬碎了,瞧那伤口死了约莫有一夜了,应该是傍晚时分自尽的。曹无臣回身看向余子式,抿唇没敢说话。

    余子式攥紧了手,慢慢走到那两人身边,拨开枯草拾起那一截明黄色的衣料。

    上书殷红一行银钩小篆。

    “将相不受辱。”

    第155章

    余子式从掖庭出来后做了两件事儿,一件是带走了处境艰难的蒙毅,一件是带走了王孙子婴。

    那是余子式第一次见到这位历史上以仁出名的小王孙,穿着皇族服饰佩戴着白玉佩的小公子样子很乖巧,有些瑟缩地躲在蒙毅的身后。蒙毅将小王孙从自己的身后轻轻拉出来,低声道:“殿下,这位是赵大人。”

    小王孙抬头望了余子式一眼,那一眼看得余子式心神瞬间乱了,他盯着那小王孙的一双漆黑清亮的眼,怔怔地看着他恭敬地低头对自己拱袖。

    “赵大人。”王孙子婴轻声唤了一句。

    余子式甚至连扶他起来的礼数都忘记了,他僵硬扭头地看向蒙毅。

    蒙毅伸手将小王孙扶起来,良久才低声说了一句,“他们与皇帝是亲叔侄,眉眼难免有些相似。”其实准确来说,小王孙长得像他的祖父始皇帝,而这么些年来,似乎鲜少有人注意到当今皇帝与先帝其实也有这么几分相似。

    余子式望着那十五六大的小王孙愣住了,脑子里记忆翻腾不息,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回到了那一年的洛阳城,披着件宽松披风的少年站在他面前,袖兜里全是山风,长身玉立,眸若晨星。

    实在是太像,这孩子实在是太像年少的胡亥。

    就凭这张脸,余子式就不可能对这位小王孙见死不救。

    ……胡亥上门的时候,余子式已经坐在院落里长阶下等了他很久,天色已经大亮,咸阳恰好下了初冬第一场雪。

    胡亥在他面前数步处顿住了脚步,余子式将那枚皇帝的玉随意地抛回给他,胡亥没伸手去接,那玉砸在了地上,一条猩红的穗子落在雪里极为耀眼。

    “冯去疾与冯劫死了。”

    “嗯,我已经知道了。”两人用自杀来保全冯家一族,这其实是一笔相当合算的交易。胡亥望着余子式略显苍白的脸色,再想自己究竟应该拿这个人怎么办,他没有慌张也没有被余子式算计的愤怒,他只是单纯地在考虑下一步该怎么走。

    “那些进宫的朝官仕女,大多被夷了三族,粗略地算了算,咸阳城的贵胄至少死了大半。”

    “是我杀的。联姻是大秦皇帝对豪族权贵的妥协,但他们忘记了,我不是先帝。”胡亥说着这话时语气相当平淡,一笔笔的人命血债提起来不过寥寥数句话而已。他其实也想做一个温和仁义、讨人喜欢的君王,然而时势逼他封笔提刀。

    余子式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还能说什么?

    “你从掖庭带走了蒙毅。”胡亥走到余子式面前,垂眸望着他,“知道吗?我念在他蒙氏一族三代仕秦的忠义,原先想留他一条命。”

    “是吗?”余子式抬头悠悠地看了眼胡亥,这一眼真是让他遍体生寒。他避了又避,却终究是与胡亥走到了这一步,明明眼中的人还是熟悉亲近的模样,前一晚他还亲手揽着这个人,可这一刻两人却仿佛彻底走到了山穷水尽处。

    胡亥低身与他平视,指腹缓缓抚着他的脸,“先生,别为难我,等这些事都过去了,朝野重新安稳下来,以后的事我都听你的。你看不惯我杀人,那我就不杀了,接下来的几十年我们平平静静地过。”胡亥原本还算平静,说到最后声音忽然有些抖,他压了压,平缓道:“现在,你把人交出来。”

    “我能保证,这辈子蒙毅与王孙子婴不会再出现你眼前,你可以对外宣传他们已经死了,不必非得杀了他们。”余子式望着胡亥,听着他的话,他心中涌现的不是失望更不是畏惧,他只是有些难过,曾经发过誓会好好护着这个人,风雨雷霆在所不辞,到最后却眼睁睁地看着他持刀杀人,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余子式有时候宁愿那些人是他自己亲手杀的,那也好多胡亥这一手的血。

    “胡亥,杀人容易上瘾,你是大秦的皇帝,不是屠夫,你脚下踩着的尸骨实在太多了。”

    胡亥没说话,他实在是倦了,他与余子式无论争论多少次都无法改变余子式的看法。正如余子式所言,他脚踩着无数人的尸骨,但是他又何尝不是踏着无数狼子野心。这世道太难,他实在是做不来心慈手软的帝王。

    “蒙毅与王孙子婴在哪儿?”胡亥直接问道。

    余子式看着胡亥,没说话,胡亥搭着余子式的肩开始轻轻颤抖起来,他抬眸盯着余子式,脸色渐渐难看起来。

    就在这时,门忽然被人敲响了,一人匆匆忙忙地跑进来,“大人!”

    王平一看清院子里的场景刷一下停住了脚步,慌忙低身行礼,“参见陛下。”

    余子式看出王平神色的慌张,从台阶上站了起来,“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这么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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