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奸》权奸分节阅读168

    胡亥点了下头,“许久不见。”

    张良一听胡亥开口说话,只想扭头就走。手扶着门栓半晌,脑海中反复想了几遍来意,他终于说服自己定住了脚步,问道:“请问余子式在吗?就是赵高,他在屋子里吧,我有点事儿找他,急事。”

    张良将“急事”两个字加重了语气。

    能不急吗?汉王下诏,五路兵马齐袭楚国,七十万大军压西楚边境,黎明前齐王韩信亲自在雪中擂响了第一声战鼓,拉开了楚汉最后一战的盛大序幕。

    一句话,项羽和刘邦终于掐起来了!张良倒也不是这么没有良心,刘邦到底是他如今为之鞍前马后的主公,他还不至于叫余子式去看刘邦的热闹。张良非得找余子式,是因为一个人非得找余子式。他向胡亥说明了来意,却只见这位前大秦皇帝的眼神一瞬间阴冷起来。

    屋子的门被推开,一人披着件外衫走出来,疑惑地看着院中似乎是陷入僵持的两人,“怎么了?”

    院中两人同时回头看向余子式。

    汉高祖五年十月下旬,刘邦下令约集齐王韩信、淮南王英布、九江王彭越、韩将刘贾攻楚,其中刘邦统兵二十万,韩信统兵三十万,汉军兵马统共七十万分五路逼围项羽十万兵马,刘邦任齐王韩信为联军统帅,十一月韩信迫使项羽退至垓下,十二月五路大军完成了对楚军的合围。

    凛冬时节,冰河铁马,骁骑奔走。

    汉军营帐中。

    煮着热酒抱着琵琶的将军未穿战甲,只着单衣坐在帐中,五指闲扫丝弦,琵琶声那叫一个呜咽悲凉。正奏凄婉情动到处,军帐忽然刷一下被掀开,逆着风雪走进来一人,看着帐中场景二话不说扬起手中地图甩了帐中留着淡青胡渣的颓废将军一脸。

    “你做梦呢?”余子式皱了下眉,“大老远的,你叫我过来做什么?”火炉煮着清酒,腾腾热气往上冒,帐中较外面暖了不少。余子式脱了裘衣扔在榻上,大步走到王贲面坐下。

    王贲从脸上将地图划拉下来,没瞧余子式,反倒探头往他身后瞅了瞅,“你一个人?”他有些诧异道。

    话音刚落,军帐再次被掀开,一人披着纯黑风衣走进来,厚实的兜帽上还撒落着雪,他大半张脸都隐在阴影中。即使不摘兜帽,王贲也能光凭那身气质在脑海中描出一人云淡风轻的俊美模样。

    王贲一向不怎么看得惯这种气质,散懒、淡漠、仔细看又带着点狠戾锐气,江湖上这种气质的人尤其的多,乍一眼瞧着唬人实则再草包不过。不过,也有些例外。王贲斜坐在案前望着走过来的那人,脸上的笑舒展开了。“许久不见,自西北一别,敢问陛下数年来可好?”他咬了下“陛下”二字的重音,望着胡亥眼神有一瞬间的高深莫测。

    胡亥摘下兜帽望了眼王贲,走到余子式身边挨着坐下了。“挺好的。”

    王贲依旧是笑,低头随意一扫弦。见胡亥不怎么搭理他,他扭头看向余子式,颇有兴致道:“记得你前些年同我说,西北胡姬琵琶声飞金溅玉,我抓了群胡姬跟着她们学了两年,你听听我学得如何?”

    军帐中一下子响起铮铮琵琶声,雪白锦衣的将军坐在案前,自顾自地摇头奏了一曲琵琶。余子式缓缓皱起了眉,却没有打断他。等到王贲尽兴了,他才开口问了句:“玩够了?大老远把我叫过来就为了给我唱支小曲儿?”

    王贲摇头轻笑,放下琵琶起身走到地图前,随意地拿过小旗子插在沙盘中,悠悠道:“本将军亲率三十万大军屯于阵前,汉王二十万大军置于后方,周勃领军殿后,左右两翼轻骑游走两侧伺机奔袭,七十万对十万,这阵仗你们觉得如何?”年轻的将军坐下了,将脚随意地搁在了桌案上,那样子瞧着真是说不出的风流得意。

    余子式没怎么给他面子,淡漠道:“项羽打赢过巨鹿之战,以少胜多是这位西楚霸王的强项。十万楚军,凭着项羽领军的骁勇,反败为胜也不是没有胜算。”他抬手将王贲手中的小旗子夺过来,朝着一个位置插了下去,“他不需要对阵你七十万大军,擒贼擒王,十万楚军直接击溃汉军中枢即可。倒是你有些麻烦了,这十万楚人全是江东最骁勇实战的将士,集中一处奔袭而来,你到时该派谁去挡?”

    大汉七十万联军声势是大,但是机动性也差,这一支大军兵源极为复杂,各属于五路势力手下,能不能听王贲调动还是个问题,项羽又是个能拼的,这要是真给项羽一锅端了汉王刘邦的指挥营,余子式瞧着诸位各怀鬼胎的诸侯王也不是不期待。

    反观项羽那边,虽然总体还是一个惨字,但胜在人家军心稳,不怕死能拼的人多。十万楚军已经绝粮数月,大冬天穿得还是单薄破旧的夏秋衣裳,江东子弟一个个全是刨着草根嚼着雪在打仗,局势风声全是一面倒,但这种情况下项羽带兵军心就是丝毫不乱,军纪甚至比平日还有清肃严明。

    这场围歼战,不容易赢。

    王贲手指按着弦,眼底一阵阴霾,他忽然抬手一扫弦,铮一声清响。

    军帐外大雪纷飞,军帐中年轻的将军眼中扫却慵懒,扬眉爽朗笑道:“哎,我再给你们弹一曲怎么样?”

    第165章 魏筹

    高祖五年十二月,垓下大雪,韩信命大军袭楚,西楚霸王项羽立即率军反击,骑兵在前,步兵在后,十万人直逼韩信本部而去。西楚项羽一骑当先,枪扫**。

    韩信首战失利,退至后方汉王刘邦的营帐中,命三十万人且退且守,同时命左右两翼兵马迅速抄向项羽后方。

    项羽身先士卒,率十万兵马迅速朝韩信奔袭而去,其势锐不可当,韩信三十万前锋大军被直接击溃,万军中西楚霸王项羽率军直逼汉营中枢而来,孤注一掷的意味极重。

    局势千钧一发。

    军帐中,张良走进来直接斜倚在了柱子上,望着中央正在认真教歌姬奏琵琶的大汉统帅,“你就这么一个人抛下那三十万人躲到这儿了?前阵三十万人可是隶属你名下,现如今被项羽打得满山遍野狼嚎乱窜,你就不想着搭把手救一救?”

    “我不是下了军令让他撤退吗?打不过项羽,这帮人还跑不过项羽不成?”王贲满不在乎地捏着那小歌姬的手。

    不远处一阵骚动,张良看了眼依旧醉生梦死的大汉七十万联军统帅,自己转身出了门,片刻后他折回来,“今早第六批不敌求援的兵马到了,说是问将军有何指令?”

    “退!”王贲拍了下那小姑娘的手,带着她一扫弦爽朗道。“打不过就跑呀,这群楞木头打仗是打傻了不成?要我说,始皇帝陵墓里头那群泥塑兵马俑都比他们聪明。”

    张良看了他一会儿,回头看向营帐门口等候命令的参将,“听见了?”

    若不是军令如山,那浑身是血刚从血泊尸海中出来的参将听着耳边那阵阵的琵琶声,真是一枪刺死里头这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混账统帅。妈的,牵头驴过来摆营帐里都比他有用。他狠狠一屈膝,忍了又忍,终于说了四个字,“末将领命!”

    张良看着那胳膊与背上全是伤痕的参将走远了,而后回头看向帐中开始打着拍子跟着那小美人唱歌的将军,不由得好奇问了一句,“等等,韩信我冒昧地打断一下,我就好奇问一句,这若是项羽直接打穿你三十万人马逼到你营帐前,你打算如何和汉王交代?”

    王贲搂着那十三四岁小歌姬的腰,挑起她的手指拨了下弦,“备几匹马,带上几房宠爱的女眷和子弟,等项羽杀到军帐前就往后方周勃那儿跑吧。”反正大清早他三十万兵马被项羽直接打成一盘散沙时,他那时第一反应就是回身往刘邦营帐里跑,如今也差不离,大不了让刘邦赶紧收拾家当再往后跑一趟就是。

    王贲看着怀中小歌姬那乖巧的样子,忍不住揪了下她的小肥脸,“要是楚王打过来,我就上马跑,你在后头追我可好?”

    那歌姬捶了他心口一拳,也不言语,低头自己拨弄起了琵琶。王贲瞧着她那样子,心都快化了,他以后也要养这么个女儿,多伶俐可爱呐。张良在一旁看着这两人,片刻后转身走了出去。

    张良回了自己的营帐,余子式正坐在他的案前和胡亥下棋,闻声他抬头看了眼,问道:“怎么样?”

    张良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一口后平静道:“活了近三十年,平生头一回这么想活活掐死一个人。”顿了片刻后他看向余子式与胡亥,“他如今就下了两道命令,一道是不敌则退,一道是派左右两翼兵马抄到项羽后方,如果项羽速度比左右两翼兵马快一步杀进了汉王营帐,呵,七十万大军被十万又饿又冻穿得还跟难民一样的楚人打得毫无还击之力一退再退,这要是再被项羽挑了将帅军营,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余子式偏头看向张良,不解道:“既然比的是谁的动作快,为何不派几位善战的将军过去拖住项羽?”

    张良摇了下头,“项羽一骑当先,那样子就跟前些年在叶家剑冢对上的叶静那疯子一样,人挡杀人,一般人根本挡不住。韩信身份特殊只能坐镇营帐中,其余诸将,怕死的不吭声,不怕死的已经全死了。”

    余子式皱了下眉,“那不是很麻烦?”

    张良扫了眼余子式,低声道:“我觉得王贲那样子,像是在等人。”

    “等人?等谁啊?”余子式有些疑惑,他不记得王贲认识什么特别的人物啊。

    项羽武功的确是高,枪法更是当世一绝,他率军杀人,配上身后十万兵马,谁能拦得住?王贲那三十万兵马可是被一瞬间就给冲散了,那不是一群人,那可是三十万大军!王贲虽然瞧着是贱了些,但是他跑了,就说明那三十万人的确散的没法用了,他现在指望的是刘邦手底下那二十万人,若是刘邦再败,那就后方周勃那十万人继续刚,他这布阵刚说给余子式听的那一刻,余子式就看出来这无赖摆明了就是拖到左右两翼兵马杀到项羽后方。

    项羽没办法兼顾前锋骑兵和后方步兵,步兵一旦被屠,他十万人就相当于拦腰斩碎大半,元气所伤绝不止七八,到时候就算他项羽枪法武功再高强也是被人追着砍的下场。

    所以这楚汉对后一场大战,要赢就是一句话,找人拖着项羽,拖到左右两翼兵马破盘。

    余子式正在思索王贲会找谁的时候,胡亥却是轻飘飘地扫了眼手边的湛卢,忽然回忆起他刚走进营帐那日那位声色犬马的将军盯着自己的眼神,那眼神漫不经心至极,却又锐不可当至极。

    胡亥抬眸看向对面的余子式,开口道:“这棋还下不下了?你可要输了,不试着救一救局面?”

    “有吗?”余子式低头看了眼局势对他一片大好的棋盘,再抬头看向胡亥,“你说梦话呢?”话音刚落,他忽然意识到什么盯着胡亥一瞬间睁大了眼,湛卢,帝道之剑,持之者,那乃是天命所归的帝王。

    谁说帝道是君临天下?心怀苍生,那就是帝道。

    “楚汉这一战若是项羽赢了……兴许,又是十八路诸侯割裂天下的局面,韩信与刘邦……不能输。”余子式都不知道在对着胡亥念叨些什么,胡亥去给韩信打仗拖着项羽?开什么玩笑?那可是十万孤注一掷的亡命之人,项羽可是力能扛鼎的一代战神,余子式忽然伸手拽住了胡亥。

    胡亥望着他,勾唇笑了下,“求我。”

    余子式摇了下头,下意识脱口道:“不行……”

    “为什么不行?”胡亥趁着余子式脑子还混乱不够理智的时候忽然出声问道,“怕我死在战场上?”

    “你不能去……你是……”大秦的皇帝。余子式怎么都说不出口,却就是紧紧攥着胡亥的手。

    胡亥望着他,眼神一下子极为的温柔,那眼底真是缱绻情深,汤汤春水不过如此。他左手抓起一旁的湛卢,拽过余子式亲了他一下。

    “等我。”

    他从余子式手中抽回手,抬手戴上玄黑色的兜帽,抱着剑踏步往外走。

    看着他走出营帐的那一瞬间,余子式忽然拍案而起,“胡亥!”

    营帐大门被挑开,风雪一下子卷了进来,披着厚实风衣戴着兜帽的人回头看了他一眼,一双眼里是纯粹的浓烈黑色。“好好待在营帐里,战场上我若是看见你,会走神。”他笑了下,掀开军帐转身走了出去。

    主将军营,湛卢出鞘利落地一划,怀中琵琶弦全部应声而断,年轻的白衣将军抬头看去,长剑刚好入鞘,一人逆着光走进来。

    “呦,回过神了?”

    “拖多久?”胡亥倒是没什么废话,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

    眼见着胡亥如此痛快,王贲也不说爽快地说了,“从现在起,五个时辰。”他抬手扯过一丝断弦,扬手一甩,晶莹的丝弦裹挟着内力鞭在滴漏的计时水斗上,留下一道极深的刻纹。

    五个时辰,那可是要拖到傍晚日暮时分,一个人,对上项羽和十万大军,还得撑到日暮,若是余子式在场估计会当场甩王贲一脸军令,甩得他面目抽搐为止。

    胡亥却没说什么,思索片刻后点了下头,抱着剑临走前看了眼王贲,吩咐道:“把仗打赢了。”

    年轻的将军搂着那小歌姬的腰,扬眉间气势顺便就变了,犹是当年大秦铁血声名的将军,提兵百万平莽上,立马邙山第一峰。他浅浅笑道:“是,陛下。”他就那么坐着,仿佛坐镇着大秦百万里山河草莽,在他怀中,那小歌姬扯着断弦,手就那么狠狠一抖。

    垓下战场。

    混战败退的汉军正在往后方撤退,一人却在逆行,他走在战场上,步履从容,他正前方远处是无数烟尘,隐约可见殷红大楚旗帜,迎风招扬一个“楚”字。

    胡亥抱着湛卢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无数汉军从他身边奔走逃窜而过,最终楚军越来越近,他周围的人越来越少,不远处那旗帜上的“楚”字在他视线中尤为的清晰起来。

    就在那一瞬间,战场上凌空一声剑啸,龙吟声忽然响彻遍野。胡亥抱着湛卢抬头望去,一柄长剑从他头顶破空而去,雄浑的剑气几乎已经成了龙腾图样。他忽然回头看去。

    后方汉军逃窜的方向烟尘滚滚如沙海,在隐出几个人衣袂翻飞的身影,其中有一人甚是吊儿郎当,被沿路的尸体磕绊个不停,走路摇摇晃晃像个是瞎子模样。

    胡亥抱着剑一直站在原地望着那沙海浪潮尽头走出来的那群人。

    白衣胜雪的剑客第一个走出来,他也望见了孤身站在血泊战场中的大秦皇帝,瞧了眼他手中所抱的黑色长剑,拱袖提剑朗声报了个名号,“淮北高渐离。”手中太阿剑清亮无比。他身后紧跟着走出来一人仗剑卷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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