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为什么要杀人。
这本是一个无解的问题。
“我不后悔”
王霸的眼神已经开始涣散,他紧握着他父亲的老手,目光却望着白雪。
白雪道“我知道。”
王霸勉强道“我我尽力了”
白雪的眼中也有了水花,他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道“我对不起你”
王霸颤抖着摇摇头,又看着他老父,努力提起一口气,挣扎道“我有没有给你丢脸”
“没有没有”龟大爷双目赤红,面上全是鼻涕眼泪,已是老泪横流,他暴叫道“哪个龟儿子敢说你半分不是老子去帮你把他剁成肉酱”
“那就好”王霸说完他人生的最后一句话,撒手而去。
他真的还年轻,才二十四岁。
可惜已经死了。
白雪慢慢的走过去,走到墙角,他展开左手,握住那霸王枪枪杆。
冰凉,沉重还有霸气。
他一用劲,“呼”一声将枪从墙里抽了出来,顿时,“哗啦啦”那堵并不算结实的泥墙顺势倒塌了下来。
白雪任由那泥墙倒在自己脚下,看也没看一眼,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呆木。
呆木依然是那么微微驼着背,双手下垂,一副打了霜的黄花菜模样。
白雪道“你不该杀了他。”
呆木冷笑,他是个杀人的人,这世上很少有人比他更明白死。
江湖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就在那一瞬毫厘之间,这其中的差距已经千万里之远。
他如果不杀王霸,反而倒在王霸的枪下。
此刻,只怕连个为他哭泣,为他报仇的人都没有。
那么,这世界对他难道就公平了吗
所以,他只有冷笑。
若要说呆木心中唯一一丝的遗憾,便是这个对手实在太年轻了,还没来得及好好的看一眼这个世界,不过他没有看到这个世界也是好的,只因世上之事丑陋的太多,少些见识,没准还能多些快乐。
呆木的心里早已没有了快乐,像他这样的人,感情是最多余的东西。
白雪又何曾不知道你死我亡的道理,可他还是忍不住的怒气,他在恨呆木不该在已经胜利的情况下最后补上杀人的一掌,更在恨自己为何没有去拦住王霸。
“我早知道他不是对手,为何还要任由着他去送死难道所谓的尊严和荣耀真的比生命还重要吗”
为了一点虚无缥缈的东西,而献出一条年轻鲜活的生命,这究竟值不值得
白雪已经拿起了王霸的枪,他的右手无法用力,单凭一只左手能否控得住这七十九斤的大枪呢。
即便可以,前车之鉴在此,他又有怎么样的取胜之道呢。
呆木还在冷笑,这一次,他在笑白雪。
笑白雪意气用事,若论武功,现如今化身的白雪已是当世绝无仅有的高手,可他偏偏选择了一件自己最不善长的重武器,反将自己结结实实的捆缚到呆木面前任其宰割。
白雪忽然又叹了口气。
这个时候他实在不该叹气,可偏偏他满面感伤叹气了。
呆木忍不住道“你叹什么”
白雪道“我在叹你的手。”
呆木的手,水晶般的手。
“我知道,要练成这样的一双手,不知要流多少的血和汗,这其中的艰辛和付出的代价之大难以想象,可如今我却要毁灭它。”
“想来,心间有些感伤。”
呆木冷道“你知道自己一定会赢”
白雪不答,这话不需要嘴来回答,需要用行动来回答。
夕阳,还是夕阳。
夕阳如血。
老人如血。
白雪已经出手。
他拧腰出枪,就只一枪,霸道绝伦的一枪。
他这一枪就是刚才王霸的那最后一枪。
枪尖破风,凌厉无双,他只一枪就将呆木所有的空门封死,退路阻断,呆木也不打算躲闪,只因他知道,若论轻功,这世上怕已没有人是白雪的对手。
这一枪未至,可一缕刺骨的寒意,就像是刀锋般刺入了他的骨髓。
这就是杀气。
白雪的杀气。
呆木冷笑,王霸已经输在这样的一招之下,现在,白雪居然蠢到也用这么一招来对付自己,难道他嫌自己活得太久了吗
呆木的心里冷笑,可手上绝对不慢,白雪的枪快,他的手也不慢。
这间不容发的一刹那问,他的手已经抓住了枪尖。
霸王枪的枪尖。
历史再次重演。
枪尖泛着寒光,可那双手的光芒更比枪尖寒冷百倍,也坚硬百倍。
呆木再次顺着枪势一引一带,下一刻,枪飞出而白雪将死。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仿佛老天爷也不愿看到白雪的死亡。
霸王枪还是霸王枪,纹丝不动,凝固在空气中。
呆木面色大变,他再次掌上用劲握住枪尖一牵引,“轰”白雪手一松,任由那枪撞向院墙。
又一堵黄泥涂抹的院墙破开一个大口,这一次,唯一的一点不同就是白雪并没有被大枪带着身子也撞向墙壁。
白雪就那么站着,一脸冷漠的看着呆木。
呆木怔住,突然汗如雨下。
他突然明白了,方才白雪这一枪竟是个虚招,一个精心策划的虚招。
白雪知道,只要他还是这样的一枪,呆木一定会故技重施,只因人都有惰性,如果一种方法能够带来胜利,那么内心深处便会自然而然的将它化作一种经验来使用,可是呆木忘了经验往往带有主观和欺骗性。
所以,白雪的这一枪根本就是个虚招,霸王枪运到呆木手上时已经力尽,既然力尽,呆木又如何能够借力打力,他即便是握住了枪尖又如何呢
白雪根本已经不再用力了,呆木再次运劲,他手一松,霸王枪自然就再次撞向了墙壁。
这声势浩大的一招居然是轻轻落下,呆木这辈子也没有想过这样的事情,从来也没有接过这么轻的一招。
高手较技,往往只不过是一招之争。
这一招却是千变万化,无奇不有的。
白雪这一招的奇妙,并不在他的变化快,出手重,而在于他看破了敌人的心,在于他这一枪真假莫辨能够封住呆木的后路,更在于他的虚。
直到此时,他在南陵学到的那十大虚招终于已是炉火纯青了,谋字诀大成已。这一谋字诀中所包涵的变化奥妙,的确是不可思仪,永无止境的。
也难怪龙鹰侯能够六十年前仗此横行天下,夺得那“天下第一剑”的桂冠。
只是,这其中又经过了多少的苦难和牺牲,又有谁知道。
至于后面,已经没有必要再打下去了,只因,就在呆木将手抓住枪尖的那一刻,他已经输了,白雪如果学他方才对付王霸一般也轻轻一掌,现在的呆木也不过是具尸体了。
一具冰冷而无人问津的尸体。
呆木死灰色的眼珠子中流露出一丝痛苦,他虽然没有死,可失败的滋味并不好受。
尤其是在最接近成功的那一刻失败,那种从天堂掉落地狱的滋味,若没有亲身经历过,实非是笔墨所能描述万一。
呆木忽然道“杀了我。”
白雪摇摇头,道“我方才没动手,现在也不会再杀了你。”
呆木忽然状若疯狂,猛地用那双夺命的手用力撕扯开自己胸前衣襟,袒露出他消瘦而干枯的胸膛,迎着初秋干裂的秋风,厉声道“杀了我”
白雪冷冷不语。
呆木又冲着龟大爷大声道“杀了我”
龟大爷的眼里只有他的儿子,再也看不见任何其他的人。
呆木不明白,他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不杀他。
“我杀了你儿子你杀了我”
龟大爷第一次抬起头,他的眼睛已经干枯,泪已经流干了,竟仿佛如一口枯井。
呆木被这样的一双眼一瞧,心底竟不觉得一颤。
“杀了我”他再次嘶喊道。
龟大爷开口了,他说道“杀了你,霸儿能活过来吗”
不能,没有人能够令死人复活。
所谓复仇,不过是再添一条人命,不过是再增加一层仇恨。
仇恨的可怕,远远胜过了世上所有的力量。
也许,能够胜过仇恨的,只有爱。
宽恕的爱。
可呆木这种人是永远也不懂爱的,他的世界里只有杀戮和仇恨。
这样的人活着,又是何等的可悲。
而将这种人培养出来的人,又是何等的狠毒与可怕。
白雪终于道“今天已经死了太多人了,不应该再流血了。”
秋天,秋高气爽。
蓝天白云,远山青翠,甚至在不远处的路边还开满了鲜花,这样的一刻,这样的一个地方,实在不该用来杀戮。
呆木已经悄悄的掩上了自己的衣襟,他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过于嗜杀,第一次反省是否真的需要杀死王霸,是否这个江湖上两人相遇只有一人才能活下去。
他肯这么想一想,其实已经证明了白雪不杀他没有做错,证明他还有一点人性。
一个人如果没有人性,那么也不必活着。
白雪又缓缓道“现在,你至少该去拜一拜那个死在你手上的年轻人,他的名字叫王霸,天王老子的王,霸王枪的霸。”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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