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上的慕容纸》雪山上的慕容纸分节阅读112

    “你别跟着我!”

    ***

    数月之后,时令已入隆冬新年。

    大年初一,惯例是皇上祭天与封赏众臣之日,是日白雪皑皑、晴空万里。

    荀长官进一品,又封了食邑万户的长乐侯,很是得意。却在谢赏时走过紫辉殿前白玉雕栏时,瞭望阶下白茫茫的大地上宫阙万千,自顾自出了神。

    “妖狐,你在想什么?”身后卫散宜险些被他绊了一跤,神色不快。

    “没事。不过突然想起某个人……跟我旧徒飞影说过的一些话。”

    “哦?说了什么?”

    “他说,有朝一日天子登基,也该是飞影加官进爵之时。那时飞影若能在这锦绣宫城向南遥望千里,只一日没有听到他的消息,便是他一日过得安好,若一生没有听到他的消息,便是他一生过得平顺。”

    “只可惜世事难料,飞影那孩子,最后却跟宁王走了,如今只剩下我站在这儿……看这下面宫殿庙宇、气象恢弘。”

    “道长你说……若我一日听不到飞影他们的消息,是不是也便是等同听到了好消息?只要一日没有消息,便是他们在越陆或菱洲,在海的那一端……过得也平静安稳吧?”

    “人各有运,令君也无必徒劳忧心。”

    卫散宜难得见荀长如此落寞神情,也不好说什么别的来劝他,皱眉半晌,又闷闷开口:“你还打算……在这京城荣华富贵多久?”

    “嗯?”

    “不是说要跟我走的么?还是如今封了万户侯,又不想走了?”

    “不不不!当然要跟道长你走啊!锦衣玉食哪比得上长生不老啊?”

    荀长这么说着,却狡黠一笑,明媚的春光正映在他脸上:“但是呢,如今陛下刚做了新君,根基不稳,朝中暗敌又多,我与他十多年的情谊,又怎么忍心放他一个人叫坏人欺负?”

    坏人欺负?卫散宜冷哼一声,是哪个坏人不要命了,敢去欺负那人?

    “那十年后我再回来这里找你,若那时你还想长生……”

    刚要转身,手腕却被抓住了。

    “留下来,跟我一起守着他。”

    “……”

    “留在这朝中,就十年,跟我一起见证大夏名垂青史的千古一帝。相信卫道长一定不会后悔这十年所闻所见的。”

    “呵,千古一帝?就凭他?”

    “除了他,还能有谁更能做出翻天覆地的成就?这十年,怕是要比卫道长那么多年所见的任何景致都更蔚为壮观,若是导致不信,那要不要跟我赌一局?”

    “赌什么?”卫散宜冷笑:“我可懒得整日看你与你那什么皇上情人携手治天下的戏码。当年那本《帝王侧》,就够让人看得牙酸一地的了。”

    “哎,酸?所以道长这是吃醋了么?放心啦,皇上再好,荀某也高攀不起,荀某心里却只有卫道长一个啊!反倒是道长你,据说一开始不想要荀某,却想要皇上陪你?”

    ……

    同样的晴空之下,宴语凉广袖飘飘,身后华盖数座。

    迎风走在百官跪拜两侧的白玉之阶上,额前珠坠叮咚,长阶尽头,一名周身礼服整齐美貌少年正微笑着等着他。

    “风雨将至,小英准备好了么?”

    太子宴落英抬头遮眼,看了看平静的一片晴空,却定定点了点头。

    “便是再大的风雨,小英也会一直站在皇兄身后,与皇兄合力将这摇摇欲坠的朝廷连根斧正。皇兄不必有后顾之忧,只为了苍生百姓,为了泱泱大国的长治久安。”

    宴语凉微微而笑:“大夏惯例,太子即位次年要巡游天下。小英想好何时走了么?”

    “嗯,小英打算下月月初即刻启程,先去江南,再上北方。”

    宴语凉亦点了点头,接过左右呈来两本文书。

    “总有一日,大夏百姓不用要这荒谬的良民证令才能安居。但如今还不是时候,这次你去江南,帮我把这些带给他们吧,有了这个,在城中安家置业……是该舒心许多才是。”

    宴落英收了两本文书喜笑颜开:“谢谢皇兄!那小英去了!”

    太子躬身远去,皇帝抬起头来,自华盖下望着被遮挡了一半的高远青空。

    “江南春光好,着实叫人羡慕啊……”

    ……

    “直接杀了,控尸颁诏不就好了?反正殿下与那老皇帝本也没什么父子之情不是么?”

    尚记得回京那日,卫散宜百无禁忌,如是说道。

    可宴语凉还是觉得,此等大事,始终……还是要一个问心无愧。

    帝寝微寒,数年不见的老父不复当年英姿,已然头发胡子一把花白,于塌上奄奄一息。

    “凉儿,做得好。你做得……很好!”

    宴语凉在床边跪下。那人已时日无多,一口痰卡着,自顾自咳咳咳地怪笑。

    “心善之人,咳,都注定成不了帝王,唯有若你这般无心无情,才能江山稳固。回去……把他们都杀了……把玉城、殊宁那帮废物都杀了。江山留给你这样的孩子,朕也……放心了。”

    “父皇,落英不在了,若又没了殊宁,贵妃娘娘会伤心的。”

    “呵,那个女人……生了两个儿子,却一个都比不上侍女所生的你,也活该她……没福……”

    床上老皇帝嘶哑地笑了几嗓子,断续道:“我听人说,说你在西南洛京、频迦等城……弄什么变法……革新政令,不但赦免了异族贱奴,还准许百姓愚民……自由出入?”

    “是。”

    “呵……变法革新,哈……你是要弄得这天下大乱么?百姓愚民,就该……咳,安于田垄,无知无求;而越陆、南疆贱奴,就该世世代代为奴为婢。若有外敌进犯,则征兵平之,你这般让那些百姓……让那些异族过好了日子,谁还愿意为那点银子征战?”

    “……”

    “人心只要富足,便不再蒙昧,到时候不好管、管不住,你的位置……坐不稳的!”

    “父皇想要语凉如父皇这般,只为了坐稳皇位,便愚弄天下臣民么?”

    “你……不以为然么?”

    “父皇试想,倘若父皇没有生在皇家,而生在那那穷苦百姓家中,被苛捐重税逼得卖儿鬻女,凄惨余生,父皇又会作何感想?”

    “呵……我生为帝王,又何必管他们死活?至少我这一生过得……高枕无忧。后世评说,便是无功却也无过。而像你这般天真,一心想做大事……想做什么名垂千古的帝王,须知一步做错,便是万世骂名万劫不复……不值,不值啊!”

    “儿臣不怕万人唾骂。若是儿臣一人背了骂名,便可让国家富饶百姓安乐,那便是万世的骂名,儿臣也背得了。”

    “哈哈……哈哈哈哈……我还以为、我以为你聪明,结果你却是他们之中最蠢的一个。”

    “父皇好好养病,儿臣告退。”

    床上那人死命一抓,不曾抓到宴语凉离去的衣袖,恨恨嘶声在身后道:“你知道……你知道一个‘盛世’有多难?若你这般,就算勤勤恳恳一辈子,就算累死,怕是终其一生一生——终其一生一生也见不到你想要的‘盛世’!”

    “若我见不到,那我就努力让小英见到。”

    “……”

    “父皇,语凉还年轻,还有空闲去等那一日。只可惜纵然有国泰民安、受万国来朝的那一天,父皇是见不到了。”

    ……

    “皇上,皇上,这道儿还长得很,皇上快前行吧。”

    烈烈寒风卷过,宴语凉睁开双目。宦官在身边悄声提醒。

    身前漫长而崎岖的祭天神道远远伸向佛寺天坛,这后面的路,他都需要自己一步步走完。

    自幼承袭的恩师,曾对他说过,你之所以能锦衣玉食,并非你生来高人一等。黎民百姓让你高高在上、衣食无忧,而你如何回报天下,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他始终不敢忘了这样一句话。

    ***

    同是春盛,洛京城中牡丹已打了花苞,艳艳欲放。

    “唉!也不知道……那两个人现在去什么地方了?”

    唐济蹲下身去,伸手捞起池中一片落了的桃花:“你说谁?”

    “还能是谁!当然是……咳!谢将军他们啊!”

    “呃,丹樨你莫不是健忘了?那两人……早就一同葬身京城的火海了啊!”

    夏丹樨望着唐济波澜不兴的侧脸,默然翻了个白眼。

    “过分了吧?!骗我那么多年的事我还没原谅你呢,你还跟我还玩上瘾了?我在你眼中就那么愚蠢可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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