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雪鸽》第二十三章--夜半清唱

    第二十三章--夜半清唱

    颐园的夜，似乎比昔日都还要来的冷。

    燕如雪辗转难眠，最后索性自榻上起身，赤脚落地的剎那，一股冷意自脚板窜上心头。

    好冷。

    她眉头微蹙，以脚尖向四周探去，找出一双拖鞋穿上，静悄悄的踅到门旁，原本想要出去走走，转念一想，却又怕自己惊扰了他人的安眠。

    初来乍到，在别人家里还是乖一点比较好。

    于是燕如雪百般无聊的坐回床上，目光环顾房内，最终停在那本书上。

    她想起自己应该是读过红楼梦的。

    林黛玉的那首《葬花词》歌楼里的姑娘几乎都会唱，口头上唱着唱着，心里也对这本书起了兴趣，有个戏子把书买了回来，厚重的小说就这幺磊在梳妆室的桌上，和一本本曲谱放在一起。

    她当时年纪小，认得的字不多，有个资历深的戏子就把她抱上膝头，趁着戏起戏落的空档，逐字逐句的读给她听，可惜，红楼梦的故事太长，而那人的一生过短，燕如雪还没听完整本红楼梦，那名戏子就因为患上肺病撒手人寰。

    那戏子逝世的当晚，燕如雪看见楼主趁着夜半把她的遗体运走，运给谁，运往何方，她都没敢去问老闆，隔天，歌楼照常营运，每齣戏照常上演，世界没有因为一个年轻生命的陨落而停止运转。

    骤然花凋，无人葬。

    想起儿时往事，燕如雪不禁轻叹，自己和莫紫莺、和楚湘终究是不同的。

    忽然明白了歌楼里的女子是怀着什幺心情在唱那首《葬花词》的。

    旋律她还记得，至于歌词嘛……

    眸子一低，书页在她指中快速飞逝，翻阅声最后止在她缅怀的段落里。

    缓缓的，歌声在月夜下倾泻，轻柔的乐音勾人。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

    门板外，有人无声站立，默默侧耳倾听房内的一曲伤感，就怕自己会惊扰了房内的佳人。

    「闺中女儿惜春暮，愁绪满怀无释处，手把花锄出绣闺，忍踏落花来复去。」

    「不是说不会来吗？想了想还是熬不过？」楚湘看着夜半来访的男子，语气里藏着一抹不捨。

    男子摇了摇头，「就今天而已，来看她过得好不好。」

    「柳丝榆荚自芳菲，不管桃飘与李飞。桃李明年能再发，明年闺中知有谁？」

    「唉，你们分得太狠，这对双方都是种伤害。」楚湘语重心长的对男子说道，「真搞不懂你在想什幺。」

    那人只是无奈的笑了笑。

    「三月香巢已垒成，梁间燕子太无情！明年花发虽可啄，却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倾。」

    男子将头倚在墙上， 「我宁愿她怨我无情，我不也希望她勉强自己笑着祝我幸福。」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漂泊难寻觅。」

    他给过她承诺，最后反悔的也是他，所以该受折磨的，不应该是她，她总会忘了他的薄情，找到另一个能永远牵着她的手不放的人。

    「花开易见落难寻，阶前闷杀葬花人，独倚花锄泪暗洒，洒上空枝见血痕。」

    何鸽倚墙而坐，一手扶额，嘴角仍是带抹自嘲的笑，但他感觉到双颊旁有两道温热落下。

    「杜鹃无语正黄昏，荷锄归去掩重门。青灯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温。」

    楚湘蹲了下来，伸手环住自己的孩子，她想出言安慰，搜索枯肠却发现自己其实无话可说，她只能看着何鸽在她怀里哭泣，自己却无能为力。

    只得无语静看断肠人。

    「怪奴底事倍伤神，半为怜春半恼春：怜春忽至恼忽去，至又无言去不闻。」

    她永远都不会知道，有个人在她视线之外的地方，为她垂泪天明。

    「 昨宵庭外悲歌发，知是花魂与鸟魂？花魂鸟魂总难留，鸟自无言花自羞。」

    心弦一颤，房内有谁目光流转，从书页移到门扉上，眼中带疑，而歌曲未停。

    「愿奴胁下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 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搁下书本，窗口的月光皎洁，月下人影无声踅向门口，白皙的足停在门前。

    「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汙淖陷渠沟。」

    她把耳朵凑上门扉，侧耳倾听，门的那端似乎传来某种低低的声响，不知是春风过隙，或是谁家呜咽。

    「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侬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侬知是谁？」

    将手放上门把，她发现自己的手竟有些发颤，门外的人会是谁呢？谢姨、楚湘、还是……？

    「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末音一落，燕如雪心一狠，旋开了门把，门轴转动，发出咿哑的开启声，她探头向外望去……

    门外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