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雪鸽》第九十三章--船行

    第九十三章--船行

    燕如雪在上船前寻了个隐蔽的角落。

    李飞鹰猜不透她要做甚幺,只得乖乖地跟着她。

    只见她动作迅速地升起了火,一把摘下杜鹃的面具扔进火里,接着她向李飞鹰借了把军用小刀,素手一挥,刀起刀落间,一把乌黑如缎的青丝就这幺被裁了下来,和面具一样,同样难逃遭火焚去的命运。

    一旁替她抱着婴孩的李飞鹰见她行事这幺乾脆俐落,不由得愣了那幺几瞬。

    「怎幺?」她问,抓起一绺头髮瞧着,「剪坏了?是不是不太好看?」

    「不、不是那个问题妳」李飞鹰在心里思考适合的语句,「剪掉了留那幺久的长髮,妳不会捨不得吗?」

    「这也没办法。你刚刚也看见了,杜鹃名气这幺响,用她的样子上船肯定会牵扯出很多事情,也不能用我原本的模样,毕竟燕如雪这身分已经死了。」她一面说着,一面用行囊里有的胭脂黛粉简单上妆,「我没有其他东西可用,只能这幺凑合凑合。」

    「再说了,」她垂下目光,想起那人曾教她的事,「这世界上的事儿,没有甚幺捨不捨得,只有该不该做。」

    「但就算是必做之事,会心疼的还是会疼。」他嗓音低沉,未能听出情绪。

    她不语,凝视着那束黑髮逐渐被火舌吞噬。

    曾经听别人说过,头髮是佛经里说的三千烦恼丝,她留了那幺久的长髮,怀揣了那幺久的忧虑,如今她选择割捨在上海的一切,和李飞鹰到异地重新开始,自己是否就能了无牵挂了?

    往事一一在脑海中闪现,令她意外的,那些过往勾起的愁绪,在这离别之际竟再也不同以往那般强烈,碰了碰自己亲手裁出的短髮,她歛下思绪,如那人生前所希冀的,她会平安地离开,不带一点声息。

    青丝在火焰中燃尽,跳动的火舌在失去可燃物后渐趋安分,最终完全熄灭,徒留轻烟散去。

    一切都结束了。

    「走吧。」她目光清澈,如阳光下熠熠的湖泊。

    他们朝不远处的船坞走去。

    若岁月能凝滞成画,此时的港口该是一幅灰色的素描画。

    人群聚集于离海最近的所在,或蹲或坐,衣着整齐或衣衫褴褛,面容哀戚或神色暧昧。时光的笔触沉默,勾勒一幅无声的流离图。

    她处于那样的描绘里,耳中所闻却是纷杂。

    杂沓的步伐、哄抬船票的声嘶力竭、离别的哭嚎、低声下气的卑微足以掩盖一切的,是大船鸣笛的呜咽。

    她站在甲板上,看这座城市最后一眼,外在喧嚣几乎掩盖了她的耳,她差点没听见李飞鹰轻若耳语的呼唤。

    「如雪,我们进船舱吧?这里风大。」他拉了拉她的手。

    女子把目光转到他脸上。

    「你说错了,不是如雪。」她将一绺短髮丝理到耳后,轻声纠正,「是南柯。」

    他眨了眨眼,一副大梦初醒的样子:「抱歉,一时没能改过来。」

    李飞鹰看着眼前的短髮女子,依旧是熟悉的眉目,此时的神韵却是有些陌生,怎幺说呢?好像没了之前那般淡漠清冷的疏离感,剪去长髮的她看起来活泼不少,许多情绪悲喜也似乎开始显露在脸上。

    他觉得这不失为好事一件,可是他不知道这是她身为戏子的演技,还是……?

    她轻扯他衣袖的举动打断了他的思绪。

    「飞鹰,现在所有人都觉得燕如雪已经死了,你要是在人前叫这个名字,怕是会引来怀疑的,你明白吗?」她低声叮嘱。

    李飞鹰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了,你再说一次,我现在叫什幺名字?」她柔声问着。

    他想起当年初遇,她在戏台上用小小的身子板儿拚进全力唱的那齣戏,只是这回,她不再只是戏台上遥不可及的歌姬燕语。

    「南柯。」他一边唤着,一边紧了紧手中的力道。

    他的南柯。

    浅浅地,她漾起温和的微笑。

    大船离港。

    那年,是一九四九年,初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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