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户重阁,行风织念】V.6》041 一王无二妃,自此相允诺

    041 一王无二妃,自此相允诺

    行歌跟随着行风来到凝波塘,冬日午后申时的阳光不盛,但逆光望着前方行风的背影,行歌仍然瞇起了眼。行风站定在通往梅雪阁的迴廊上,回身凝视着她。

    阳光略抚去他方才在殿中的冷戾无情,眼神清淡如同天青色的衣袍,更像隆冬无云也无温度的苍穹。如果没遭遇方才景况,她会觉得行风乾净无害。但现在行风在她的眼中是个冰冷无情的人,是把插在湖面上的雪白寒刃。两人相对无语。

    「害怕我了?」行风打破沉默。

    行歌默不作声,不知该不该承认。

    「觉得我无情?连最宠爱的姬妾也能如此责罚?」行风又问,语调如同无风凝波塘,毫无一丝起伏。

    「行歌,这个皇宫容不下背叛。我容不下背叛。」江行风看着行歌的双眸,说出了这样一句血淋淋的话。

    「以她的所作所为,本该杖毙。」行风漠然说道。对于奉晴歌,他不是无情,而是面对晴歌的背叛已不能有情。

    「…可是六十大板,会打掉她的命。性命何其珍贵…」行歌终于开口。

    「性命何其珍贵,如果同置于刀俎下,你的珍贵,还是她的珍贵?同样珍贵的话,那你会选择让她活,还是让自己活?」行风反问行歌。

    「这…」行歌不知该不该答,每个人都有私心。

    「过来。」行风淡淡地唤她。行歌迟疑一下,还是举步走近行风一步。

    行风握住行歌冰凉的手,抬眸看着她。心知她吓得失了魂,浑身冰冷,心里怜惜,有些后悔。

    他硬要行歌自己下令杖责,是不是逼得太紧了?

    但区区侍妾便能够对太子妃下药,今日是媚香,改日呢?

    若行歌再不了解皇宫内该如何进退与保护自己,迟早会要她的命,也包含他的。

    两人已是一体,无法再分你我,她可明白?

    行风拉开自己的衣襟,捉住行歌的手指,向他肋骨下的伤痕抚去。疤痕微微地突起,行歌早就碰触过这处伤痕。

    「这个便是我轻忽的教训。」江行风淡淡地说道,随而握紧了行歌的手指:「今日别人可以在你的服袍上下药,改日便能在你的膳食里下毒。我不希望你的身上出现任何像那样的伤痕。」

    「或许,你认为我无情残忍,但在帝王之家,这是必须的。」行风轻声却坚定不容质疑。

    残忍吗?可是她不想残忍。

    江行风瞧行歌蹙眉,轻叹一口气,说道:「治下宽严并济,勿枉勿纵才能立威。」

    「你本性仁慈,但我与你不同。」行风凝视着行歌,长指捏了捏行歌下巴。

    行歌望着行风,心里有股酸涩感,听到他这般云淡风清的话,也能引起心里的情绪蔓延。

    行风见行歌表情凝窒,他的太子妃怕是还无法做到铁石心肠,隐藏真正的心思。

    叹了口气说道:「这次是我不对。我要你立威,而不是要你残虐。恩威并施,可收拢人心,亦令人不敢踰矩。夫妻必须同心、相互扶持才不会让人趁虚而入。懂吗,行歌?」

    行歌咬了唇,神情有些委屈。他说的没错,他在为她树立仁慈严明的形象,但她没有罚过人的经验,怎幺知道杖刑如此残忍?

    「很残忍…」她细声说道。

    「是!」行风语调一转,强硬起来:「势不可为时,必须收起你怜悯之心。若真同情那些人,就别当一个弱者。让人无从下手,也是一种慈悲!」

    行歌闻言一震,明白了他的意思,但还是忍不住心里对他的惧意,硬着头皮问道: 「你也会像待奉侍姬那般罚我吗?」

    行风听了这问话,怔了怔,瞅着行歌恐惧却要佯作坚强的模样,绽开一个爽朗的笑,将她拥进怀中:「这幺怕打?」

    「…唔…」行歌全身僵硬,回答不出来。

    是,她是看了晴歌的惨状后怕了。

    她怕他。

    「那就别做出让我可以责罚你的事。」行风察觉怀中人儿的抗拒,鬆开手,心知杖责之刑对她冲击过大,怕他怕得很。

    「你那二十杖,让你欠着。」

    就像奉晴歌那样欠着吗?

    行歌娇小的身子又是一震,往后缩了缩。行风瞧她那纠结的小模样,温热的手掌轻抚过她的背脊,试图安抚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叹道:「又或者,你可以用别的交换。」

    他为了她又破了例。

    「…不用了,那样难以服人。」行歌想了一下,断然拒绝。虽然害怕皮肉绽开,却又不肯为自己说情。若遇责罚便求饶免责,显得太过卑鄙。要令人服气,便要行的直,做的正。

    行风听她如此回答,挑了眉,她倔强、光明磊落。这样的人,不会害人。他的眼里满是笑意:「你可别后悔。」

    「…那你什幺时候要杖责我?」行歌又问,声音大有从容赴义的坚定。

    「等我想起来。」行风笑意更深。

    行歌一愣。

    等他想起来?

    是指他不记得责罚这件事?

    望着他温煦宠溺的眸子,她才明白,原来打从一开始他便没想过要罚她。

    她懂了。

    懂了他的偏心。

    行风瞧她恍然大悟,双颊绯红甚是可爱,抬手轻抚了行歌的脸颊,将她被风吹乱的碎髮勾到她的耳后。

    行歌吓了一跳,以为他要动粗,往后退了一步。

    「别怕我。」行风见状,心里酸涩,力持镇定。没想到含娴殿一事,在她心底留下伤痕,让她如此畏惧他。

    行歌见到他那心痛的眼神一闪而逝,内心愧疚感油然而生,可是又不知道要对他说些什幺。眼看残阳就要落至重阁之后,行风缓缓地转开眸子,意欲离去,两人的谈话就要结束。

    赶快啊,秦行歌,说点什幺都好。不是想要与他多相处一些吗?

    行歌对自己吶喊着。

    「…为什幺你的情绪可以平复得如此快?…她不是你最在意的人吗?」行歌差点没咬掉自己舌头,什幺不问,问这个?

    但她的确是充满疑问。为什幺他的情绪可以转换这幺快?前一刻还是如此冷戾如剑,这一刻便如此的温煦如风?

    行风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仅是淡然说道:「再怎样的在意与眷宠,抵不过一次次的愚蠢挑衅。再怎样的感情,禁不起一次的背叛。」

    行风凝视着行歌,想确认行歌明白自己的底线,开口要求:「行歌,记取他人的教训,千万不要背叛我。懂吗?」

    「…嗯。」行歌望着行风神情严肃,对晴歌的遭遇感到好奇,但她不敢问,就怕触动行风的伤心处。

    而后,行风牵起她的手说道:「我送你回流云殿。」

    行歌乖巧地任他牵着手,两人安静地往回走,将至流云殿时,她倏地抬头,脱口而出道:「那你也不能背叛我。」

    行风微怔。

    眼前小女人再次以平起平坐的态度要求自己。但这次他没有暴怒,只是清朗地点头说:「好。」

    他答应得如此自然,行歌反而迷惑了。

    「你明白你答应了我什幺吗?」行歌声音很轻,但却带着期盼。

    「嗯。」江行风也轻轻应了声。

    「我对背叛的定义是一夫一妻…往后不能有侍姬…不能碰别的女人…你真的答想清楚了吗…」行歌不敢相信行风竟答得如此快速,嗫嚅解释,就怕彼此误会语意,而她禁不住第二次的伤害。

    后宫,不可能只有她一个女人。日后,他会纳良娣、保人;登基后,他会有数不清的莺莺燕燕。而她必须为他守着后宫,看着明黄色的帝辇御舆夜宿在嫔妃殿前。

    尚只是太子妃,便知宫中女人如困兽,可是她还是想问。即便他骗她也好。至少有那幺一刻,他属于她,她便能以这一刻度过日后昼夜的失落。

    「我…我是妒妇…没事,当我没说过。怎幺会如此任性呢,说说罢了。你别当真。你可以纳御妻,多子多孙多福气…」

    行歌睇着行风蹙了眉,心一抽抽地痛,胡乱地扯出一个笑,抽出被他握在手心的手,摇摇手,强颜欢笑。

    她知道贤妻该如何说话,该如何做,可是为什幺她的嗓音那幺哑,听起来像是要哭了般,这样不是洩漏她的虚伪吗?

    行风的手心一空,便瞧她这模样,笑得难看,泫然欲泣。为什幺她会有这种表情?

    真那幺在意他是否与其他女人在一起?

    说得他愧疚,心软得一塌糊涂,他不想见到她眼底的脆弱与伤感。

    「一王无二妃。」

    「我承诺你…」他缓缓开口:「此后东宫只有你一人。」我的心里也只有你一人,但我不想说出口,也说不出口。

    这承诺之重,心窒闷微痛。他知道一切都不同了,除了她以外,他谁都不要。

    「…真的吗?」行歌闻言再问了一次,声音带着一丝泣音。她是个善妒的女人啊。她想要的是独佔,绝不分享!

    他拥住她,半响才低喃道:「你会让我反悔吗?」

    瞧她快哭了,他的心也跟着酸软。怀中的女人如此娇小,高度才到他的下巴,张着手臂一环,整个人圈在怀里还绰绰有余,让他忍不住承诺了不得了的誓言。

    「绝无可能!」行歌赶紧摇了头,快速否认,怎可能给他机会反悔?

    行风笑了,拥紧她轻叹:「行歌,只要我在,我必保你不受任何伤害。但你必须要学着保护自己,好吗?」

    铁臂嵌得行歌微微发疼,却满心欢喜,双臂环住了他的腰,轻轻地点头。

    ***

    回到流云殿,行歌一脸晕陶陶,如樱的唇瓣微微红肿着。众人皆见到太子殿下在殿前亲吻太子妃的霸道模样。行歌羞着推拒他,他却揽得死紧低声道:「不如此做,外人还以为我厌弃你,本王这是在帮爱妃复宠。」

    行歌睇着他,他的眼神内分明藏着私心与戏弄之意,嗔道:「骗子。你只想逞私慾。」

    行风不以为意,俯首又啄了一口甜蜜的樱唇,笑而不语。

    此时甯字辈宫人已迎了上来,他凝睇周围宫人,有意让她们全数听见,对行歌说道:「你身边没有体己人。甯字辈的人便留给你,为你所用。」

    「为我所用?」行歌望着他不解。「你信我了?不当我是细作了?」

    行风睇着她,并未正面回答,仅是,仅是抬手掐了她脸颊应了声:「嗯。宁可让你知道有谁可信,也不要你误信奸人。」

    行歌闻言大喜,藕臂圈住他的腰,倚着他的胸膛,轻声说道:「谢谢你相信我…」

    行风听了,那股饱胀的满足感再次充盈胸中,下巴靠着她的头,舒了口气。

    她这幺容易便满足了吗?单纯的要命。他尚未对她使上心机魅惑哩。真不是细作的料。他暗暗笑叹。

    「雁康复后,我会让她回来陪你。」行风握紧行歌的手:「学着建立自己的威信,培养自己的人马。但不要尽信他人。学会观察,学会判断,是非真假。此次除去不少细作,但潜伏在东宫内的防不胜防,多些戒备心…」

    行风牵着行歌的手回来的路上,便说了在含娴殿的厢房寻获头部剧创、奄奄一息的雁。她什幺都记不得了,目前还在调养身子。雁是他的暗卫无人知晓,连雁尚且受了算计,那行歌岂能不小心?

    行歌知道行风的心思曲折多疑,但却是为了保护自己。即便如此,他还是有所防备,留了方寸之地,她无法进入。帝王特质原是如此,她也无法改变行风个性分毫。即便行风承诺甯字辈宫人可供她驱使,却也提醒行歌,甯字辈不见得是她的心腹。

    行风尚有军机政务要议,与众人吩咐完便往尚书府而去,连晚膳也无法陪她。众人忙着为行歌布菜,所有杯盘碗筷皆经过验毒,足见行风对行歌的在意。

    「你们帮本宫可好?」行歌回想方才行风所言,突然开口道: 「眼下,本宫初入宫,娘家人便遣往六局,宫中并无可信之人,你们明白吧?」

    「太子殿下令奴才服侍殿下,自当知无不言。」甯仪抬眸凝视着行歌,一脸恭谨之色。

    方才太子已嘱咐,她们便是行歌的女官。

    「虽说你们是受太子之命服侍本宫,但本宫要得更多。」行歌望着甯仪与甯玥,眼神平静而真挚。

    甯仪、甯玥闻言交换眼神,不知行歌所指为何?

    行歌凝视着两人,不疾不徐地说道:「圣贤有言,齐家、治国、平天下。之前我任性妄为,让奸人有机可趁,自此之后,当力图振作,让太子不需担忧内廷有乱,专心于朝政上。」

    行歌顿了顿,再道时,话锋已转:「你们在殿下身边侍奉多年,情义之深已是太子臂膀。本宫与太子业已同心,必会同进退。我会将你们视为姐妹、知交,未来同荣共苦…」

    「殿下此话折煞奴才,奴才不敢僭越。」甯仪闻言赶紧跪了下来,双手按在身前吋许,垂首答道。甯玥见亦噗通一声跟着跪了下来。

    甯仪不明白,奉侍姬受杖责后,殿下对太子妃说了什幺,让她不过半日便一扫那副惊惶失措的模样?并要求她们效忠?

    行歌见状,便知甯仪是甯字辈之首,她起身,跪坐于地,握住甯仪的手,诚挚说道:「不,在东宫中,你我或许是主僕,但今日我好,便是太子好。我将会视你们为姐妹、知交,未来同荣共苦,唇齿相依就不知两位姊姊可愿与我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太子妃时不时地转换着语调与自称,甯仪岂会不明白她的意思。

    残阳由殿外轻巧地迤逦延伸至室内,甯仪与甯玥抬头望着残阳洒落在行歌身上,一身雪白尽染点点金沙,感触良多。太子妃的眼眸不再惶惑不安、不再自卑自怜,一番话说得恳挚温婉,但面庞已太子妃应有的雍容与神色。

    她们自然知道,即便太子妃允诺姐妹之位,主僕分际依然不能跨越。而甯字辈无人不是受了太子恩惠,因而愿意效命于他麾下。太子不会在她们面前语太子妃作戏,即便故意,方才一幕,也告知众人,秦相千金已是他认可的太子妃。

    甯仪深心,遂而再次伏于地,磕头朗声说道:「太子与太子妃本是为两位一体。甯仪愿为太子殿下与殿下鞠躬尽瘁。」

    甯玥见甯仪表态,也随即跟着伏跪下来:「甯玥心意亦同。」

    「本宫谢过两位姊姊,定不负你们的真心。日后要仰仗你们宫中行走了。」行歌浅笑点了头。

    「好,为我唤来甯字辈所有的宫人吧。」行歌微笑抚了衣袖而动。

    一餐饭的时间,行歌收伏了甯字辈人等的效忠之心,并下令道:「让人去找李春堂取得太子手谕,明日随本宫赴六局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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