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清》第二二六章 我代表人民警告你

    对于明世宗之所作所为,吴可读说道,‘上头’愤激击案,可知成见至深,一切为其辩解之辞,都会火上浇油,颂宇,我实话实说,为大礼议‘涂脂抹粉’之举,未免有些呃,不合时宜。

    什么‘不合时宜’?刘宝第说道,根本是殊为不智!柳堂,你不必跟我客气,确实是我想的差了!快说,你的‘这条路子’,到底是什么?

    你说,‘上头’目下,于嗣皇帝之立,最担心的是什么?

    刘宝第沉吟说道:你是说‘张太后第二’?

    着啊!吴可读双掌轻轻一击,鲍雨亭的折子,借‘大礼议’,极力铺陈‘小宗入继大宗’之弊,这个账,咱们先得认下来,然后告诉上头,如何去除‘小宗入继大宗’之弊?

    微微一顿,若‘小宗入继大宗’之弊可除,自然就不必去立什么女帝了!

    啊?刘宝第并不掩饰自己怀疑的表情,柳堂,我可是想不出什么好法子,你真是能者无所不能啊。

    吴可读一笑,说道:没那么玄乎!我的法子,说起来也没什么稀奇,咱们还是拿‘大礼议’说事儿

    顿了一顿,武宗宾天的时候,世宗虚岁已经十五了,已经可以算是成年了。进京之后,他和张太后,才算第一次见面,彼此之间,虽为近亲,其实素无感情,说的俗点儿,这一声‘娘’。自然叫的不情不愿

    我明白了!刘宝第兴奋的打断了吴可读的话,柳堂,好算计!

    吴可读微微皱了皱眉。算计二字,不是他爱听的。

    刘宝第没管他那么多。继续说道:只要‘上头’从‘载’字辈中,择一年纪极少尚在襁褓之中者,立为嗣皇帝,则嗣皇帝打小就在深宫之中,由‘上头’亲自将养,孺慕依依,膝下承欢,母子情深。将来,嗣皇帝视‘上头’,自然就比自己的‘本生母’还要亲,怎么也不会闹出‘大礼议’的事情来的!

    刘宝第的反应,如此之敏捷,吴可读也不由得佩服,点了点头,说道:颂宇,真有你的我就是这个意思。

    刘宝第兴奋的连连搓手:好,好。我看这一回,‘上头’还拿什么理由来搪塞!

    不过

    不过什么?

    不晓得‘载’字辈中,吴可读微微犹疑。有没有合适的人选?第一,不晓得有没有‘尚在襁褓之中’者?第二,似乎也不能只要是‘尚在襁褓之中’的,就不由分说,一把抱了过来?

    刘宝第微微一怔,有没有‘尚在襁褓之中’者,他也是不晓得的。

    不管那么多!刘宝第随即说道,先把折子递上去,先把路封起来再说!

    封路之说。譬喻甚精,吴可读看了刘宝第一眼。点了点头。

    还有,吴可读接着说道。上一次亲贵重臣公议,嗣皇帝人选,必出自于仁宣一系

    嗐!刘宝第不以为然,还说什么仁宣一系仁宣一系,不是已经挑不出来了嘛!

    吴可读微微苦笑:这个折子递了上去,仁宣一系,就的的确确挑不出来了澄贝勒滢贝勒两个,就再也没有做嗣皇帝的可能了。

    刘宝第怔了一怔,心想:这倒真是个事儿。

    思索片刻,摇了摇头,说道:载澄载滢两个,本来就已经没有了被立为嗣皇帝的可能先不说恭邸夫妻的作为,单说‘大礼议’

    顿了顿,柳堂,你想一想,文宗和恭邸,明孝宗和兴献王,这两对儿,包括他们的子嗣,像不像?

    吴可读略一思衬,轻轻的啊了一声,说道:还真是有些像!

    沉吟了一下,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两宫轩邸,同恭邸之间,本就恩怨纠葛,彼此之间,都颇有不释之憾,现在,又多出了鲍雨亭这个折子,拿‘大礼议’比着,‘上头’更加不可能立澄贝勒或滢贝勒为嗣皇帝了!

    正是!刘宝第说道,所以,你也别觉得是挡了恭邸的路人家本来既不在这条路上也不想往这条路上走!

    也是,也是。

    顿了一顿,还是微微踌躇,就怕这个‘载’字辈,距离帝系太远,仁宣一系,会不乐意。

    刘宝第呵呵一笑,说道:柳堂,你为人谋,巨细靡遗,何其深也!不过,照我说,现在不必想那么多,还是那句话‘先把路封起来’,再说!

    说到这儿,脸上露出了狡黠的笑容:再者说了,我那位东家,可不是‘仁宣一系’的?

    啊也是,也是。

    柳堂,你这个折子,刘宝第慢吞吞的说道,我以为,荣安公主本人,也要有所着墨。

    荣安公主本人?

    是!刘宝第说道,荣安公主已及‘及笄之年’,若立女帝,荣安公主登基之后,就该亲政的,可是,荣安公主是皇女,不是皇子,没有上过书房,根本未曾‘讲求典学’,这,九鼎之重,四海之望,骤然加于其身,叫她如何承受?

    你的意思是,论能力,论学问,荣安公主不够做皇帝的资格?

    难道不是吗?

    顿了一顿,刘宝第激了吴可读一句:怎么,你不敢照实陈说?

    照实陈说四字,故意加重了语气。

    吴可读哼了一声:有何不敢?不过

    他露出怀疑的神色:颂宇,只怕你的醉翁之意?

    刘宝第笑了一笑,不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说道:圣学未成,却要亲政。这不是难为人吗?一定要‘赶鸭子上架’,硬着头皮上去了,大柄必然下替

    颂宇。吴可读面色凝重,你这是语及轩邸了啊。

    不错!刘宝第坦然说道。正是要扎他一针!

    吴可读默然不语。

    过了片刻,他微微摇了摇头:轩邸之本意,未必如你所说

    刘宝第心中冷笑:自欺欺人!

    再者说了,吴可读继续说道,若立幼帝,大柄不是一般的‘下替’吗

    刘宝第哈了一声,说道:柳堂,你还真能装迷糊!这两样。能是一回事儿吗?幼帝在位,大臣辅政,周公故事,礼之所在!怎么,荣安公主还在襁褓之中吗?如是,我倒是不反对女帝继统承嗣了!

    最后一句话,充满了讥嘲的意味。

    再者说了

    刘宝第刻意拉长了调子,呼应吴可读方才的再者说了,语气之中,依旧充满了讥嘲之意。

    幼帝在位。‘上头’还有皇太后‘垂帘听政’,就算下有权臣,也不能叫‘大柄下替’!可荣安公主既已经到了亲政的年纪。她登基之后,你说,皇太后还能不能继续‘垂帘听政’呢?

    吴可读悚然而惊:这倒是

    刘宝第放缓了语气,说道:柳堂,我对轩邸,并无成见,或许,真如你所言,在立女帝一事上。轩邸本意,未必如是。可是,人言可畏!

    顿了一顿。春秋曲笔,闻者足戒,打消掉为人臣者一些不必要的念头,这既是老成谋国,也是与人为善啊!

    吴可读默谋片刻,下定了决心:好,我写!

    折子递上去之后,吴可读谨守焚谏草之义,折子的具体内容,没有对刘宝第之外的任何一人提起过。可是,刘宝第却不肯替他焚谏草,拿了折底,到处大肆宣扬,于是,这份折子,母后皇太后还没来得及御览,外头便已经流传开来了。

    第二天,有人找上门来了。

    来人姓张,单名一个椿字,字华滋,号茂谷,官居兵部车驾清吏司郎中,也是甘肃人,也是吴可读的好朋友。

    一见面,张椿就似笑非笑的说道:柳堂,‘谏草未焚,遍传都门’啊!

    吴可读有点蒙圈,自己的折子,还没有发下来啊,何以遍传都门?

    茂谷,你是说

    张椿取出一张折起来的纸:大作经已拜读。

    吴可读接了过来,展开一看,正是自己那份奏折,虽有几个字的出入,但大致不差,显然是折底的抄件。

    他不由愕然:茂谷,这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还有哪里?刘颂宇那儿呗!

    吴可读明白怎么回事儿了:唉,这个人!

    张椿说道:柳堂,这一回,我可是有些不以为然了!

    吴可读微微一怔,不以为然?是不以这份折子为然呢?还是不以刘宝第拿这份折子四处张扬为然呢?

    刘颂宇此举,不是我的意思

    且不去说刘颂宇了,我是说,你这份折子

    说到这儿,张椿摇了摇头,不甚妥当。

    吴可读皱了皱眉,随即平静的说道:原是要请斧正的。

    抱养幼帝,立意甚好,反对女帝嗣位,亦算题中应有之义,可是,你为什么要含沙射影,攻讦轩邸?

    吴可读的折子,通篇并没有轩亲王三字,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荣安公主若自理藩院胡同搬回紫禁城,搬进养心殿乾清宫,那么,大柄下替,除了朝内北小街,还能下替到哪里去?

    因此,含沙射影固然不假,大柄下替一词,又几乎专指权臣专擅,对于关卓凡来说,确实是很严重的攻讦。

    这一段,原非吴可读本意,只是在刘宝第坚持要求之下,实在却不过,不得已才加了进去。事实上,折子递上去之后,吴可读的心里,一直惴惴不安,他倒不是顾忌自己的名位俸禄,而是原意只是扎他一针,起到闻者足戒的作用就好,可万一情形失控,不能点到即止,扎他一针变成了扎他一刀,那可就

    那可就清夜扪心,难以自安了!

    不过,张椿直捅捅的指斥其事,吴可读的脸上也有些挂不住,说道:女帝登基,无力亲自处理政务,亲政而不亲政,必致大柄下替,这一层,我难道说错了么?我只是就事论事,至于扫着了什么人,那也是顾不得的了。

    ‘顾不得的了’?张椿提高了声音,吴柳堂,你这话,是国家大臣该说的么?

    话一出口,吴可读便知道不妥,忍着气说道:这句话,确有不妥,我收了回来不过,茂谷,你今天是怎么回事儿?何以咄咄逼人至此?

    柳堂,张椿说道,我今天来,不是我一个人的事儿,是在京甘籍同人公推,警你以正言,所以,不能不咄咄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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