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梦》分卷阅读2

    慕初只是沉默。好在楚沉知道他本性就是如此,丝毫不介意,微笑着向他介绍烧刀子这种酒。

    烧刀子,在寻常小酒馆中是必不可少的。廉价,辛辣,喝上一口便能感到喉咙火辣辣地疼,一股灼热气息自喉头流向全身。干完农活的农夫、收了摊子的小贩,去不起高档酒楼,大多愿意挤在一间不起眼的小酒馆,要上一碗烧刀子,与身边的人一同谈笑,洗去一身的疲惫,而后带着醉意回到家中,度过一个无梦的夜晚。

    “下次,便给你带一坛。”临下山时,楚沉再次对慕初说道。

    待到楚沉再次出门时,看到的是一派萧瑟场景。风,落叶,残雪。今年似乎格外的冷,细想之下才记起今日是冬至,不由有些好笑地想:在山上的时间长了,竟还觉得山下也应一直是夏末,竟是连时间都忘记了。回房加了件衣服,走进邻近的街巷,向小二要了坛烧刀子,想了想,又到街边食摊处买了两份元宵。

    毕竟今日是冬至。

    圆圆小小的白团子浮在碗中煞是可爱,隐隐带着几丝甜腻气息。小心地递过一碗给慕初,楚沉没有忽略掉对方那声轻轻浅浅的“谢谢。”

    石桌上已放了一坛酒。近几个月慕初是养成了习惯,总要等到天色昏昏才将酒倒入池中,究其原因,自然是面前这位总是不经意造访的客人了。楚沉有些满足,这样,应该能代表那人已将他当做朋友了吧。

    不过,“今日我们喝这个。”他将酒坛置于桌上,顺便除了外衫放在一边,“我上次同你讲过的,烧刀子。”总不能让自己的一番好意白费,提着一坛酒爬山可是很辛苦的。

    慕初没说什么,默默地拿出前些日子楚沉赠他的玉杯。拍开酒封,浓郁酒气迎面扑来,楚沉笑着将两只杯子满上。“你可知,今天是什么日子?”

    “冬至。”

    是啊,冬至。楚沉还以为他定是不知道的。自他们相识那日起,这片桃花林,那片竹林,眼前这人,一点都没有变过。落寞芳菲,竹叶青翠,连那一身的纤薄白衣都不曾改变丝毫。仿佛时间静止,这里,永远都是春末夏初时节。

    “既是冬至,那就先将元宵吃了吧,喝酒前吃些东西才不会伤身。”

    红豆馅的圆子咬在嘴里软软糯糯,豆类特有的清香萦在口中。许是其中还加了些桂花,两种不同的香甜纠缠在一起,颇有几分缠绵。一向爱玩闹的楚沉不开口,两人间的气氛霎时归于沉寂。慕初低头慢慢咀嚼着小小的圆子,再抬眼就看到了楚沉的笑。和平时的不太一样,只是他也说不清究竟不同在哪里。“这样也算是团圆了吧。”他听得这一句,下一刻楚沉已恢复如常,那笑里莫名的多了一丝狡黠。

    “喝酒吧。”

    到底是粗劣的烧酒。慕初习惯了喝自己酿的酒,虽后劲极大,然则入口温润,哪里像手中这杯……一口酒强咽下去,只觉胃里火烧火燎,不禁猛烈咳嗽起来。待那辛辣感缓和过去之后,竟再也不觉有何异常,更不用提那迟迟不来的醉意。慕初有几分失望,索性一杯杯不停饮下去,殊不知惊到了等待看他醉态的楚沉。

    楚沉自认酒量不错,但若论这烧刀子,那也是半坛就倒。此时一坛酒的大半已经进了慕初的肚子,他的眼神却越来越清明……莫不是酒店的黑心老板在其中掺了水?

    “初……”他沉吟良久,终是开了口。“你有没有发现,这里,还有你,在这几个月没有丝毫变化?现在已经入冬,这片桃花林却……”其实还有慕初的眼睛。最初时楚沉便注意到,他的瞳色并非是纯正的黑,而是其中有星星点点的绿意,尤其是在正午阳光明媚之时,那抹绿就越发明显。

    “我还以为你会喜欢现在这种样子。”慕初袖子一扬,满树的桃花以人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衰败,枝叶枯黄,桃红零落,甚至飘起了雪,覆盖了满地残花。

    “不必如此。”楚沉突然道,“我早知你不是凡人。若是凡人,怎有可能一日变酿一坛酒?还有这桃花林,你当我今日才注意到么?我只是希望你……能够亲口告诉我。毕竟,我真的把你当做知己好友。”他心中颇有几分郁闷,如今事态发展似乎有些超出控制了。他不曾预料到慕初的反应会如此之大。他只是默默的希望着,也许,那人也同样的想向自己倾诉些什么……

    “啊!……”

    不远处突然传来女子的惊叫声。循声望去,指尖一抹浅绿从山巅坠下,楚沉只恨自己相距那女子太远,不能出手相助,焦急之间,却见那女子仿佛被什么托住,下降的速度骤然减慢,那女子倒也反应极快,在半空中调整好身形,轻盈地落在地上,带出的气流震开了几瓣枯败桃花。

    女子虽惊魂未定,也知晓是眼前二人救了自己,垂眸福了一褔,道:“多谢两位救命之恩。”楚沉有意解释,又怕言语有失暴露慕初身份,只得缄默不语。绿衣女子见他二人沉默,又说:“方才我爬上山来还在奇怪,明明已是入冬,这里却有一片如此灿烂的桃花林,又见桃花林突然颓败如冬日之景,这才一时惊诧,脚下不稳,跌下崖来,还好有你们救了我。难道,你们是仙人么?”那女子笑嘻嘻地打量着二人,灵动的眸子最终停在了慕初身上。楚沉顺着她的眼神望去,心中明了:慕初身上的衣衫太过单薄,显然与现今时节相悖,也难怪女子的目光如此讶异。他不由苦笑,还有刚才那一幕,慕初啊慕初,若说你不是仙人,又有几人能信?

    女子收回目光,盈盈一笑:“小女子顾亭漪,还未请教二位恩公姓名。”

    楚沉甩开折扇轻摇,道:“我名楚沉,这位是……”他忽的将折扇拢于手中,不知该怎样说下去。慕初这个名字是他送予身边这人的,虽是被自己如此唤了月余,这人却从未明确回应过,而方才那一场误会……他着实有些担心会从此失去这样一位知己。

    身边那人察觉到他的不自在,只浅浅地瞥了他一眼:“慕初。我名,慕初。”

    还未等那女子有何反应,楚沉已是在一旁笑开了花,折扇一甩,掩住了上弯的嘴角。

    顾亭漪说,她上山是为了寻一味草药。

    顾家世代行医,在山下也算得颇有名气,疑难杂症解决过不少,这次却碰到了难题。不知哪位大户人家的公子突发急症,请遍了城中名医也不得医治之法,最后不远千里找上了顾家。只是在他们到时,那位公子已经奄奄一息,掀开单衣后,苍白的皮肤上遍布着一道道艳丽红痕,似是从背心开始,再过几日恐怕就要蔓延到前胸了。即便顾家长子是出了名的神医,面对这般奇怪症状也感到十分棘手。

    望闻问切一番后,顾家长子顾凌徵蹙着眉峰,道:“这种症状我似乎在书中读到过,应是公子先天体弱,前段时间服食了些寒凉的东西,引出病后又因诊断失误服用了错误的药材,导致体内毒火攻心不得排解,方才形成这样的红色斑痕。红痕应在第七日会蔓延至胸口,那时才可说是无药可医。此时还有回转余地,而我也恰巧懂得医治之法,只是……只是药引难寻。”

    “大哥说的药引其实是一种叫做‘离魂’的毒草,要以离魂之毒反攻体内的热毒才能将那个人的性命救回来。只是寻常医书中并无记载离魂草的生长之处,就连京城中的药坊也没有,我们已经寻了两日,没有任何收获……大哥在这两日瘦了不少……我知道,若是医不好那人的病,就等同于得罪了那个有权有势的大家族,恐怕日后顾家再难在城中立足了……我听说这座山上有不少毒蛇猛兽,还有会吃人的妖物,可是同样也有很多珍稀草药,所以才会来到这里。”

    听到此处,楚沉再次以扇掩面,不过这次掩住的是略微抽搐的唇角。毒蛇猛兽也就罢了,还有吃人的……妖物?他望向静坐一旁的慕初,以手抚额,叹了口气。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些传言,这里才会如此安宁吧。

    慕初不理会楚沉,轻声问名为顾亭漪的女子:“那离魂草,是不是一种蓝色的、会开出红色花朵的药草?”见顾亭漪点头,他道了一句“稍等”便离开了。开他离去的方向,应是去竹屋了。

    不多时,慕初便拿着一株草回来了,照女子欣喜的表情看来,应是离魂草无疑。

    顾亭漪接过离魂草,开心得不知该说些什么,最后欠了欠身,道:“我先将这药草交给大哥,改日再上山致谢。”说罢,急匆匆地离开了。

    楚沉摸摸鼻子,小声问道:“你不生我的气了?”

    “我本就未生气。”那人倒是一脸淡定神色。

    “呵。”楚沉又笑吟吟地问,“你怎会有离魂草?”

    仍旧是眉眼淡淡的样子:“我用它做酿酒的材料。”

    楚沉闻言一怔,颇有种想要撕开衣物检查自己是否中毒的冲动。这时,耳边仿佛多了什么温柔的声响,他抬眼望去,意外地看到了慕初微微的笑颜。

    “骗你的。”

    相遇第二日,顾亭漪便寻上山来。

    楚沉觉得这女子十分有趣,寻常的女子哪会有这般胆量孤身一人来到这所谓有吃人妖物的山上?何况,这山极高峭,普通男子攀爬起来都十分吃力,她一个弱女子竟可以来去自如,而且……衣物没有一处撕毁的地方。楚沉不自在地挪动了一下,遮住衣摆的一处裂口。最近的日子爬山用时倒是少了,只是每次都想着快些见到慕初,根本就不怎么在意衣服,被枝桠划伤衣物依旧是常有的事。这女子,倒真是不简单,也许是经常上山采药的原因吧。他不由细细打量顾亭漪:明眸皓齿,眉目如画,一袭浅绿衣衫更显得她清新可人,再怎样看也是佳人一位。

    顾亭漪察觉到他探寻的眼神,眉目一转,自带了三分娇俏:“怎样?”

    世上竟会有这般直率的女子……楚沉无奈,只得将自己的感叹说与她听。

    “我自小便随哥哥们上山采药,闲时也会去采茶,山路是走惯了的。何况,三哥习武时我也在旁偷偷学过两招,这座山哪里难得到我?”

    “是是,顾小姐好本事。”虽是无奈,也难免对这姑娘直爽的性子多了几分赞赏。

    “叫顾小姐多麻烦,看我们年岁差不多,以后就直接以姓名相称吧,唤我亭漪便好。”

    慕初此时绝不会想到,这两个人,用两个字,便缚住了他的一生。

    作者有话要说:  肚子痛。。。t t

    ☆、三、屠苏

    自亭漪加入后,慕初酿的酒更少了几分烈性。即便如此,亭漪也是极少饮酒。到底是女儿家,再如何直爽也还是留有几分矜持。

    这一日的酒,其实就是最初那次的“相逢”。只饮了一杯,亭漪便倒在一边,微醺的样子。楚沉拿了玉杯慢慢啜饮:“这一次的酒,似乎比起你我相遇那一日的淡了许多。是因为她么?”见慕初不语,他笑道:“初,你果真是一个温柔的人。看来这杯子,我还要再托那玉匠打一只了。”

    待亭漪醒来,楚沉便与她一同告辞了。

    慕初并未起身去送,他有些失神地望着眼前的酒坛和酒杯,仿佛又依稀嗅到了酒香。这几日酿的酒全部用来与他们同饮了,小池中的酒香已然清浅了不少。他见坛中还有些残余的酒,便踱到池边尽数倾倒进去。脚步声和水声惊醒了一只飞鸟,抬头警觉地四处望望,扑棱棱飞走了。慕初敛了脚步,沉默地在池边站了一会儿,离开了。

    “含笑,对不起,近几日都没来看你。”他伸手抚上少女明丽的笑脸。

    “我是不是,太习惯有人陪伴了?”

    “她若是知道了,定然会骂我吧。”

    “这缘,若是错放,我又该如何?”

    年关将近,家家户户都摆上了大红灯笼,图一番吉利与喜庆。

    楚沉只觉得无趣,睡到日上三竿方才懒洋洋地爬起来梳洗。午后顾府遣小厮送来一坛酒,说是顾家小姐必须同家人一起筹备过年事宜,近几日不能上山,送上一坛酒聊表歉意。楚沉失笑,似乎与慕初相识后,与酒的联系也越发密切了。

    酒封未开,香气却慢慢弥漫开来,熏得一整间屋子都是浓郁酒香。以这香气看来,这酒定是有些年头的。又忆起慕初,想到那人的酒就算只酿一日也能如此浓厚。毕竟是仙人,又岂是凡夫俗子可比的。

    坛子上还贴了张四四方方的红纸,上书两个字:屠苏。

    屠苏酒,相传为汉末名医华佗创制,以大黄、白术、桂枝、防风、花椒、乌头、附子等中药入酒浸制而成,具有益气温阳、祛风散寒、避除疫病之邪的功效。

    “算那丫头有心。”楚沉用折扇抵住下颌,想:年三十那天,就带着这坛酒上山吧。想来自己也是约莫有四五年未和其他人一起过除夕了,虽然不知道慕初是否知道这节日……呵。还是自嘲地勾起了嘴角。找什么借口啊,明明是自己不想再一个人了吧……在遇到他们之后,都变了。

    “两个人在一起的话……就会好些吧。”

    窗外一团团柳絮状的雪飘落下来,街上没有多少行人,出摊的小贩也不剩几个,路面上已落了薄薄的一层白。

    是冬天了。

    大年三十。

    楚沉拎着屠苏酒刚迈出家门,便被各家门前窗上贴的窗花对联吸引过去,略一思索,又折回房中翻出一块红纸。这红纸本是邻家大娘送给他写对联的,他想着独自一人也不用在乎这许多,随手将之放在一边,如今却是派上用场了。在心中细细描摹了下,楚沉拿起剪刀,有些笨拙地剪起来。

    这一剪,就是足足一个时辰。等他再踏出家门,已是天色渐晚,暮霭初上,家家都燃起了灯火。稚嫩的孩子凑在一家门前嬉闹,脸颊被灯笼映得红通通。小镇特有的安静祥和气息慢慢地,填充进楚沉的心里。

    他又思考着是不是要带一些爆竹到山上燃放,也多几分喜庆,转念又思及那人的清冷性子,怕扰了林中安宁气氛,便作罢。

    还是这条山路。他还记得第一次上山时的狼狈样子,记得慕初对自己的不理不睬,只是吗,谁都不曾料想到今日局面。还有亭漪……罢了,想那么多做什么。

    在这块大石处转弯,绕过一片银杏树,攀上一座峰崖……最终望见桃花林时,已是繁星满天。楚沉信步向竹屋走去,却并未寻到慕初,只见那精致的酒坛摆在石桌上,其中空空如也,周围依旧残存着一缕酒香。他不由摇头:“可惜来晚一步,又便宜那几尾鱼了。”查看了竹屋,还是寻不到慕初。随后,他又向桃花林深处走去。

    蟋蟀的鸣叫,风拂过花叶的轻响,一种静谧而美好的气氛在这无视了季节的地方肆无忌惮地弥漫开来。楚沉走在其中,突然莫名渴望身边能有一人相伴,然后,永远永远地走下去……在他几乎要迷失神智的时候,一抹浅浅的白唤回了他的神志,楚沉急忙走到那人身边,却见慕初身侧还有一绿衣绿眸的女子,神态柔婉,眉眼含笑。

    “她是……”

    “嗯?”慕初听到声响回头,见楚沉呆立在一旁,神色带了几分尴尬。“你是自己找到这里的?”

    “是。但是……”饶是一向话多的楚沉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那就好。大概她们……也已经将你当做朋友了。”语毕,毫无意外地见到对方疑惑神色。

    《御宅屋》

    
猜你喜欢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