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梦》分卷阅读4

    闲谈了片刻,亭漪提议在顾府四处走走,楚沉虽然在来时就已经在顾府里东绕西绕了许久,但为了不扫她的性,还是应允了。

    二人走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才将顾府逛得七七八八,楚沉活动了下略有些疲劳的双腿,感叹着顾府的家业。

    “还是多亏了二哥和三哥,别看二哥对谁都是一副冷淡的样子,若论经商可没几人能比过他。”亭漪将他领至后花园,此时花园里覆盖着些未扫净的雪,百花凋零,只有其中植的几株常绿的树木现出些生机。花园角落处有一栋小屋,孤零零的,并不起眼。

    “那是大哥种植药草的屋子。对那些草他可是宝贝的紧,平时有空就来打理,连这屋子都不让别人进呢。我小时好奇闯过一次,被大哥骂得好惨。”

    “你知道么。”亭漪伸手拂去窗檐上的几点残雪,凝视着这小小屋子。“不知道有多少姑娘托我给大哥递过帕子,大哥却从未在意过。有一次止血用的绷带用完了,情急之下他竟然用姑娘送的帕子将患者伤处绑了起来,简直就是木头脑袋!枉费那些姑娘绣出那么好的帕子。大哥这样也就算了,二哥也是这样,除了经商就是抚琴,对别人释出的好意不理不睬,不知道有多少女孩子为他们哭过呢!”

    听着亭漪不停抱怨着,楚沉微笑,转念又道:“依我看,二公子倒不像是寡情的人。今日我碰到他时,他在抚琴,据他说那曲子,唤作相思。”

    亭漪听了这些莫名的沉默起来,过了很久她才说:“我就知道,二哥不曾忘了容姐姐。他到底还是放不下。”

    楚沉不问什么,也不说什么,只安静地听。

    “其实这故事很俗套,去茶馆听书说的人间情爱差不多也就是这些。只是,若真正成了故事的一部分,恐怕没几个人能承受这苦痛。

    二哥原是有心上人的,是一个很美、很温柔的女子,比我大三岁,我叫她容姐姐。她和二哥一起长大,算来也是青梅竹马,如果不是那件事,她一定已经是我嫂子了。谁能料到在去庙里还愿的路上会碰到劫匪,不仅抢了财物,竟然还……

    二哥是不会嫌弃蓉容姐姐的,可是族里的长老不同意,几番交涉下来,他们作出的最大让步也只是允许二哥把她收为侧室,正妻必须是他们选定的一名富家女子。二哥那时还不似现在这般沉稳,他甚至决定和容姐姐一同私奔。容姐姐口上答应,却在当晚就服了毒,只给二哥留了信,要他好好生活,再寻一名女子。

    那日后二哥变了很多,爹为了让他忘记那些事,带着娘和我们兄妹三人远离家乡来到这里。只是,二哥他……”

    楚沉沉默片刻,道:“感情之事,如鱼饮水,冷暖自知。他若是不想忘记,便让他吧。”

    “那时我还不理解,觉得二哥太傻,天下那么多人,总能找到和容姐姐一样好的女子……现在才明白,有些人,一丝一毫也替代不得。”

    楚沉见她怔怔望着一株被雪半掩着的花枝,神色哀戚,目光深远,知是她忆起了往事,也不打扰她,两人一同立在萧瑟的园中。待亭漪回过神来早已不知过了多久。见她一脸内疚的表情,楚沉笑笑道:“无妨,只是这园中着实有些冷,不如回去吧。”

    “也好。”亭漪方想迈开步子,由脚底延至身体各处的寒冷让她不由摇晃了一下。楚沉见状赶忙扶住她肩膀,低头看看她单薄衣衫,叹口气道:“怎么只穿了这些?还是我扶你回去吧。”

    行至厅堂,楚沉小心地将亭漪安置在椅子上,又将暖手炉递给她焐着。亭漪脚上只着一双绣花缎鞋,美则美矣,在这寒冷时节却着实单薄了些。他道一声“冒犯了”,将那双鞋脱了下来,果然,白皙的足已冻得通红。楚沉将手覆上那双足,细细地暖着。

    “唉?”察觉到脚上传来的温度,亭漪面面飞红,想把脚从那温热的掌心抽出,不料对方发现她的想法后,又握得更紧了些,她甚至能感觉到男子手上有些薄茧,在脚上轻轻摩挲的时候有种说不出来的意味。

    楚沉并不知道她此时想法,温暖的指尖顺着脉络轻轻按捏着,他说:“大公子行医颇有名气,为何你却这般的不会照顾自己。比起美貌,女子还是应当更注意自己的身体。”他低着头,没有察觉到女子眼中一闪而逝的委屈与懊恼。

    待双足暖起来,亭漪忙站起身,嘴唇翕合了几下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最后讪讪地说了句“谢谢”,立在一边,柔白指尖不停搅弄着衣角。楚沉见她窘迫,也觉得方才的行为言语有些唐突。他见旁边就是书房,便主动开口道:“可否让我到书房一观?”

    书房的布置清雅别致,架上堆放的多是些医书,诗词歌赋也有不少。桌上尚有未来得及收起的笔墨纸砚,旁侧一杯残茶,仍散着清香。楚沉心念所至,挥笔在纸上提下一首诗:

    茶,

    香叶,嫩芽,

    慕诗客,爱僧家。

    碾雕白玉,罗织红纱。

    铫煎黄蕊色,碗转曲尘花。

    夜后邀陪明月,晨前独对朝霞。

    洗尽古今人不倦,将知醉后岂堪夸。

    “你也爱这一首诗吗?”亭漪见了惊喜异常。她从一边堆叠的宣纸中抽出一张,正是元稹的那首《一字至七字诗茶》。女孩子的字比不得男子的大气洒脱,娟秀细腻,却正与这诗相配。反观自己写的一首龙飞凤舞的诗,楚沉有几分耳红。

    亭漪见了,笑道:“楚大哥的字气势磅礴,最适合的应是些豪放的词吧,嗯……就像是‘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之类的。”

    楚沉怔了一下,亭漪见状还以为说错了些什么,急忙转移话题道:“不知道楚大哥是不是喜欢茶?家里还有些上好的白毫银针,虽不是新茶,却也难得,我还想着过些日子给你们送去的。”她嫣然笑道,“说道茶……我知道附近山上有一株茶树,已有百岁,所出新叶俱是极品。过些日子就是采茶时节,你可愿意陪我一同去?”

    “自然愿意。”楚沉欣然答应。

    清明前的几日,两人一同来到亭漪所说的青螺山。

    这山叫做青螺山,自是因为状似青螺而得名。越接近顶峰越是陡峭,而那株茶树,正是生在接近顶峰的一块大石侧面。二人走近后楚沉才发现这树哪里是生长在石侧,根本就是根植在这块大石头之上,网状树根密密探入石内,竟是将石头表面切割得支离破碎。而枝干则是斜斜生长,几乎与山体垂直。

    难怪这茶虽好,却不见什么人前来采摘。稍一不慎掉落下去,粉身碎骨都有可能。

    那树干粗大,约三人才能合抱过来,不愧是百年古木。只是在这时也是一副光秃秃的样子,只在枝梢末端稍稍渗出一丝绿意。

    亭漪将裙子挽到腰间,率先爬上了树,动作干脆敏捷,丝毫不拖泥带水。单看那爬树的姿势,怕是连寻常男子也比不上。楚沉见她坐在一根粗壮树枝上对着自己弯起嘴角,却觉得有点好笑。

    如此的女子,确是难得。

    随后他也将折扇插到颈后,爬了上去。不想这副样子招来了亭漪毫不客气地取笑:“你若是这样站到街上,活活就是一个带着随从时刻准备强抢民女的富家阔少。”她笑得开心。

    “,只将叶尖的部分掐下就好。”

    不到半个时辰,整株树的嫩叶已被二人荼毒个遍,亭漪见到那树的凄惨摸样,心中多了些愧疚:“采了这么多,想来它今年的叶子定不会如往年繁茂了。”

    楚沉却是潇洒:“我想它不会那般小气,莫要担心。”

    采茶过后,二人又在山上停了一两个时辰,采些常用药草,月落时分才下山。

    楚沉将亭漪送至顾府,分别时那灵动女子似是想起了些什么:“你若有心……便寻个长者问问那树的来由吧。”说罢转身跑开,却让谁遗失了她微红的双颊。

    往后的日子就如此这般的过去了。

    亭漪果然如她所言,将白毫银针带至山上与他们同享。那茶果然是上品,冲泡后,香气清鲜,滋味醇和,杯中的景观也使人情趣横生。茶在杯中冲泡,即出现白云疑光闪,满盏浮花乳,芽芽挺立,蔚为奇观。

    他们在言谈之间发现制茶与酿酒竟有相同之处,亭漪又拉着慕初絮絮地说个不停。慕初也不恼,偶尔还能看到他小小的牵起了嘴角,露出一个云淡风轻的笑。楚沉摇着扇子,微笑坐在一旁,不时插一两句。那些日子,三人品茶、饮酒、谈天,好不快活。

    往后亭漪再忆起这段日子,只觉恍如隔世。往昔难觅,浮烟再聚不成欢声笑语。

    她问楚沉,若是早就知晓日后发生的一切,会不会宁愿他们不曾相遇,平淡一生总好过相遇相知却要生离死别。

    楚沉答道:“我却庆幸这一生与你们相见,若非如此,只怕后半生我也是辗转尘世不得超脱,至少……你还在我身边,不是么?”温热指尖抚上亭漪眼角,拭去一点将落未落的泪。仍是温柔。

    那双眼睛已不复少女时期的清转灵动,却如斯美丽。

    亭漪将脸靠在他宽厚掌心,不语。

    我只怕,百年之后,你该如何是好。

    作者有话要说:

    ☆、五、清明,清梦,浮生

    近几日天气多阴霾,风也带了几分凛冽与寒意。街角多出了几个张罗着卖纸钱香火的小摊子。平日散漫的楚沉这才意识到,清明节将至。

    在家中虚度了两日,道清明这一天,楚沉踌躇了很久,还是出了家门。在巷口转弯处的王大妈那里买了许多纸钱和锡箔。慈祥的王大妈平素就喜欢这个俊秀嘴甜的青年,只恨自己女儿已经出嫁,不然……她见楚沉今日并无笑容,又买了这许多纸钱,心中明了:“楚沉啊,你是要祭奠双亲吗?”

    楚沉自来到这个镇子就是一个人住,平日也没有亲人来探访,这是镇上的媒婆早就探听好的。可惜楚沉将上门的媒婆们全部客客气气回绝掉,纵使媒婆们心有不满,见这俊朗男子一脸坚决的表情也不好再说什么。许是人家早就有心上人了呢。只是镇上的姑娘们少不得伤心了,顾家那三位公子是这样,楚沉也是这样……

    楚沉硬是扯出一抹笑,应了一声,付过银两便走了。远远的还能听到王大妈在身后的叹息:“多好的孩子……”

    走到镇外,寻了个偏僻之处,楚沉将纸钱锡箔烧了,飞灰洒了漫天。他立在一片残灰旁微仰起头,闭上了双眼。

    是什么时候,他已懦弱得不愿面对过去。

    双亲……呵,他失去的,又何止是双亲。

    “你们安息吧。来时……再不要追随我了。”

    一缕青烟蜿蜒漫上天际,终是消散于无形。

    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淅沥,缠绵。

    传言说亡灵会在雨天返回人间,看看他们仍在惦念的人。雨声会掩住他们的脚步声。

    有女子在街上唱:“清明时节,落雨纷纷;世态迁延,几人断魂。”

    楚沉在巷子里茫茫然走了片刻,方才意识到路上只有自己一人。雨丝将他的额发淋得潮湿,软软趴在额头上。他忆起慕初的山上有纷繁如锦的桃花,有甘醇的烈酒,有白衣如雪的那人,便不愿再浸染在满目萧条苍凉中。慢慢地,向那山的方向走去。

    人之所以为人,原因之一便是有让自己遗忘过去的能力。背负太多回忆会让生命过于沉重。只可惜,楚沉不曾遗忘,不愿遗忘,却也不想记起,所以,他只有逃避。

    放不下。求不得。

    因为下雨的缘故,楚沉用了更多的时间攀爬到顶峰。待他看到那片熟识的桃花林,已是黑幕漫了满天。只是……看看自己湿透的玄色衣衫,发丝也紧贴在脸上,这般狼狈的模样……又想起慕初一袭纯白衣衫,竟犹豫起来,不知该不该踏入这片桃花林,去见那白衣胜雪的仙人。

    只怕污了那无瑕的白。

    慕初正于林中摘取花叶嫩芽,夜色对他而言并无影响。突然,他觉察到了风中掺杂的一丝熟悉的气息,便缓步走出林子。果然是那人,不过……

    “怎么成了这副样子?”慕初微微蹙眉,将湿漉漉的楚沉拉入桃花林,随手用术法将他的衣服蒸干。唇色带些青紫,应是方才被冷风吹的。

    楚沉眼神空洞,只盯着慕初掌心那图案温暖的光。半晌才讷讷答道:“我,我忘了带伞。”

    凭他的本事,眼前这人就算不带伞也不至将自己弄得这般狼狈。慕初的眉不由又锁紧几分,牵起楚沉冰冷的手,将那光团置于他掌心。指尖相触时,楚沉竟瑟缩了一下,掌心的光立刻黯淡下去。

    他赶忙道歉,眼神慌乱像是犯了错的孩子。

    “无妨。”慕初又燃起一团光递给楚沉,转而牵着他的袖子将他带到竹屋,又倒好一杯酒送至他唇边,看他慢慢饮下去。

    《御宅屋》

    
猜你喜欢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