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佛》分卷阅读36

    行思觉得,这点也许便是个突破口,便详细询问如苏道:“那个讲仙台山的故事给你听的人,究竟是什么模样?”

    如苏起初遮遮掩掩的,不想细说,他是觉得自己的出身不甚光彩,如今都已为自己赎了身,脱了贱籍,便不想提及过去,最怕的还是行思会嫌弃他。

    可在行思不断追问之下,如苏还是支支吾吾道:“其实,讲故事的那人,是个疯道士。”如苏怕行思不信似得,仰头盯着行思的眼睛,认真道:“我们楼里人都说,他是个疯子。”

    如苏详细讲述了,他口中的疯道士与凤栖楼里的一个小倌——梦歌,二人之间的一段情爱传奇。

    凤栖楼里的梦歌,只比如苏年长两岁,人出落的俊秀大方,在楼里很是红了一阵,便养出了几分清高气傲的毛病,都不理会无钱无势的客人。可凡事都有例外,一日,梦歌出门归来,竟带回了一个年轻道士,没人知晓梦歌究竟是怎么认识他的。

    那位道长自称赤元真人,模样倒是长的不错,可怎么看他都是个木讷寡言、不懂情趣又穷困潦倒的家伙,偏偏梦歌竟是着了魔一样的喜欢他,坚持要把他留下来,那道士对梦歌也确实不错,总是满眼笑意、言听计从的。凤栖楼的老板也算是个不错的人,见梦歌坚持,便只扣除了那道士的食宿钱,未曾多说一句,便默许了。

    赤元真人除了吃饭的时候,往往待在梦歌的房中,不知在鼓捣些什么。忽地有一天,他竟然主动到大厅来了,坐在梦歌身边,先是安静的听大家闲话,后来便开始给楼里的这些人讲故事,故事总是千篇一律的,围绕着仙台山。

    他说,那位法力非凡的道人,便是他的曾祖师爷爷,那位道行高深的前辈曾预言,他相信,后辈之中一定会有个人能冲破天帝的术法,最终抵达天界。最开始的时候,大家还很乐意听他讲,后来时间一长,众人渐渐的也就厌烦了,没人愿意再听他胡言乱语,可他还是在说,日间没有客人的时候,他便在大厅之内不停的讲,不管有没有人听,也便是从那时开始,大家都道这是个疯道士。

    再后来,这个疯道士执意要离开凤栖楼,甚至要离开青原,梦歌也要跟他一起走,众人劝说道:“你若是跟他走了,你们二人将如何维持生计?在楼里还算有吃有穿,出了这里,看你们还能怎么办!”梦歌也开始犹豫,后来拗不过大家,便应下了,说劝那道士不要离开。可是第二日晨起后,叫他们二人吃早饭时,却发现怎么叫都没人应,察觉有异,猛的推*门,才发现那屋子一早便已人去屋空了。

    如苏道:“大家还是会想念梦歌,希望他一个人在外面过的好,若不是今日忽地提起,我也想不起这个听了几百遍的仙台山故事。”

    听了其中原委后,行思仍是琢磨不透,这位赤元真人的祖辈与仙台山的纠葛,怎么说都是道家之事,原本佛家便不与道家往来,多年来一直维系着井水不犯河水的局势。可今日神秀大师却说,这仙台山是他寻到的,若是未曾经过修道者指点,他又怎会知道?这其中定是另有蹊跷……

    玄觉正在这座院落中四处走动,行思和如苏在屋里谈论仙台山的典故,小弘愿觉得十分无趣,不乐意听,便跟玄觉在院子中四处跑来跑去,横竖有玄觉在一旁看着,不会出什么太大的纰漏。

    玄觉沿着这座院落的墙垣走了两圈,竟未曾撞上一个看守的人,甚至没遇见任何人,玄觉很是费解,这座院落乃是四四方方,坐北朝南的标准形式,院落四周有八间厢房,分明每间房里都有人的气息,却无人出来走动。神会不曾限制他们四人的自由,倒是反将自己人关在屋里了?这还真是稀奇。

    院落中央有个小花园,花草随意生长,较之其他,更有自然之趣,看来平日里,神会根本没安排专人打理,草丛中的蛐蛐叫声很是响亮,那处草丛一动动的,是小弘愿在猫着腰抓蛐蛐。玄觉微笑着摇了摇头,到底还是小孩子心性,忽地小弘愿从草丛中冒出了脑袋,气愤道:“又跑了!让你跑,今日我非要抓到你不可!”

    弘愿追着一蹦一跳的蛐蛐,一路跑出了花园,玄觉不太放心,想开口提醒,让他自己小心些,转而想到小孩子玩的兴起了,肯定是什么话都听不进的,便跟在小弘愿身后,以防他突然绊倒摔伤。

    小弘愿瞅准时机,猛的向前一扑,得意洋洋道:“嘿嘿!终于抓住你了。”他小心的把双手凑到眼前,慢慢舒展开掌心,想仔细看看那只淘气的蛐蛐,不想只是那一眼,那蛐蛐便跟成精了般,从弘愿的指缝之间蹦了出去。

    “嗳?”弘愿为自己方才欠考虑的行为后悔莫及,眼见着蛐蛐越蹦越远,弘愿急了,立马追了过去,还忿忿道:“你越跑,我越是要抓到你!”

    玄觉无奈,摇头苦笑,只得也跟了上去,不知不觉间,小弘愿竟从院落中央,追到了一处厢房门前,可怜的蛐蛐再无路可逃,小弘愿志在必得,猛地扑了上去,蛐蛐被扣在他的手心里,弘愿正要爬起来,忽地听见,厢房里面有奇怪的声音传出来。

    弘愿保持四肢着地的姿势不动,耳朵贴在厢房的门上,想听清里面的声音,玄觉见他那姿势便猜到小弘愿在做什么,玄觉眉头紧蹙,正要开口唤他回来,小弘愿也看向玄觉,见他要开口说话,赶紧挤眼睛,示意他莫要出声。

    玄觉见小弘愿趴在地上挤眉弄眼的模样,很是滑稽,觉得有些好笑,便也走了过来,无相大师活这么大,第一次跟个小屁孩一起听墙角。

    ☆、第四十三章

    厢房的门板轻轻晃动,似乎还有微弱的呼救声从中传来,玄觉屏住呼吸,细细分辨:“唔……救命……”。

    玄觉心里咯噔一声,可以想象,被关在里面的人,正在拼尽所有气力叩门,意图引起外面人的注意。玄觉直觉认为,神会方才忽地闯进静室之内,没头没脑的对神秀说了句:“那人……已经找到了!”神会所指,很可能就是这间厢房中所关押之人。

    细若蚊蝇的声音还在呼救:“放我出去,谁……谁能救救我!”

    小弘愿瞪大了双眼,将耳朵紧紧贴在门框上,这句求救他听的分外真切,可以想见里面的人是多么绝望无助。弘愿仰头看向玄觉,他有些怕,但更为里面的人着急,小弘愿用口型道:“想想办法,我们得帮他!”

    玄觉点了点头,又向弘愿摆了摆手,帮是要帮的,只是绝对不能轻举妄动,玄觉再上前一步,查看这分明没有上锁的木门,为何会打不开,玄觉抬手,正欲试着用蛮力将这间厢房的木门推开,身后忽地有一个声音,悠悠道:“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是神会!玄觉动作猛地顿住,这人真是神出鬼没!玄觉调整好表情,慢慢转过头来,若无其事的直视神会,坦然道:“原来是神会前辈!”玄觉合掌施了一礼,歉然道:“小孩子不懂事,见院中的花园里有蛐蛐,便想抓一只玩耍,我替行思师兄在一旁看着些,免得他磕了碰了。”

    “哎呀!”弘愿一声惊呼,那只小蛐蛐在次从他的指缝间蹦了出来,弘愿气愤地跑到玄觉与神会二人中间,一手指着那一蹦一跳的蛐蛐,一边吼道:“都怪你们,讲话这么大声,把我好容易扣住的蛐蛐吓跑了!”

    神会瞄了一眼那只动作灵活的小虫,眉头一挑,大步走了过去,微微弯下腰,稍一探手,那只蛐蛐竟像是通人性般,知道此人不好惹,一跃便到了神会的掌心上,老实的趴着,一动不动。

    神会手里托着那只蛐蛐,缓步行至弘愿身前,此刻,他身上有着凛冽的戾气,修为高深者的威压很是浓重。

    玄觉不由蹙眉,上前一步,挡住弘愿,对神会微微躬身,玄觉低首道:“竟劳烦神会前辈为小孩子抓蛐蛐,真是太失礼了。”

    神会嘴角微扬,勾起一抹冷漠的笑,似是不屑,又像是轻蔑。小弘愿颇看不得这人恼人的嘴脸,忽地从玄觉身后闪身而出,仰着头,向神会伸出右手,礼数周全道:“神会前辈帮弘愿捉到这只调皮的蛐蛐,弘愿实在感激不尽,还望您把这只小蛐蛐交给晚辈。”

    这么小的孩子,竟是不畏惧他的威压,神会颇感意外,闻言他微微弯下腰,将托着小虫的手,向弘愿面前伸了伸,弘愿用两只手指,小心的捏着那小虫的身体,便向花园跑去。

    玄觉本以为,弘愿只是随便玩玩,这会儿是要随意寻个墙角,把蛐蛐放在那处,没想到他竟事先在花园中,搭建好了一处石头做的小石室,方才玄觉未曾留意,这个小石室位于院中花园的深处,显然是专门为那只小蛐蛐一早便准备好的。

    小弘愿自言自语道:“一会儿便会下大雨了,要把它安置在这里,免得它被大雨水冲走了。”玄觉发现小弘愿选地十分不错,那石头屋位于花园的最高处,若真的下起雨来,也是不惧雨水的。

    可是……玄觉与神会抬头望天,只见清朗的天空一碧如洗,一丝云彩都无,哪里是要下雨的样子!都当弘愿的话是童言无忌,二人不再理会他,让弘愿与那只小蛐蛐玩耍吧!

    玄觉现在蛮脑子都惦记着那间厢房中关押的人,他究竟是谁?沉思片刻,玄觉斟酌着开口询问道:“前辈的这座宅邸十分宽敞,想来也是很空旷,我方才在院中散步,半晌也只遇见前辈一人而已,除了我们四人,这院中便没有旁的客人了吗?”

    神会声色不动,巧妙答道:“这院子看似宽敞,实际能用的厢房却是没有几间,这处平日里也就只有我和师兄在罢了,近日宅中诸多琐事繁忙,要处理的人和事都比平日多些。”神会神情一顿,仿佛有意瞟了一眼那间传出呼救声的厢房,又接着说:“不过那些人自然无法与你们相提并论,你们可是师兄的‘贵客’!”

    玄觉见神会丝毫不露口风,只得转移话头:“还忘了多谢前辈您,那日特地前来告知,神秀大师要用我的身体一事。”

    神会:“不必客气,只是不忍见尔等无辜受累罢了。”

    “只是晚辈仍有一事不明,”玄觉压低声音,语带困惑道:“前辈究竟为何要帮我们,难道不怕神秀大师责怪吗?”

    “为何……”神会像是认真的想了一会儿,少顷才答道:“大概是与你有缘吧!至于师兄,不让他知晓便是了!”

    玄觉心中冷笑,这人还真是狡猾的很,他与神秀大师有分歧,私心不愿他与行思二人为神秀所用,才会拿些小恩小慧来对收买人心,真算得上是个中高手了。

    不知怎么,忽地刮起了大风,这山腰处地势较高,风也更大,树干疯狂摇摆,枝叶相互纠缠,不一会儿,便有乌云自山边涌来,犹如千军万马,气势恢宏,居然真的要下大雨了!

    小弘愿终于里三层外三层的将那只蛐蛐妥当安置在石屋中,朝他们二人喊道:“我们快回屋里吧,雨就要来了呢!”

    然后便率先向屋里跑去,玄觉与神会紧跟其后,就在小弘愿跑进屋里的一刻,豆大的雨点打了下来,玄觉吃惊不已,他猛然想起,和莲华一起去曹溪的路上,曾经遇见一个名唤紫阳的道长,那人也是如此,可谓能掐会算,初逢那日便是一语成谶,分明前一刻还是晴空万里,下一刻便下起雨来。

    神会心中震撼更大,他看小弘愿的目光也变的不同,这孩子果然不一般,神会在他身上依稀看到了弘忍大师的影子。不对!神会此时才想起,这孩子怎会与弘忍大师一个辈分?谁给他取的法号?弘忍大师仿佛传奇般的一生,很多书籍有所记载,往往有一段曰:“大师仁厚,天赋异禀,可预知雨雪灾害,保得一方安宁。”

    ☆、第四十四章

    玄觉走进屋子,行思赶紧迎上来,关切道:“怎地下雨了还不快些回来,还不如弘愿跑得快!”见神会竟跟在玄觉身后进来了,行思面色不善,却还是颇客气地招呼道:“下着大雨,神会前辈还来此处看望我们,晚辈真是受宠若惊啊!”

    神会依然是温和的笑道:“并非如此,这雨下的突然,我只是来避雨寻伞的。”

    他径直向墙角的木柜走去,缓缓拉开柜门,只见里面立着四、五把油纸伞,行思暗叹神会心思缜密,讶异道:“前辈果然有远见,这便就是未雨绸缪了吧!”

    神会从中取出两把,随口回答:“不过是习惯罢了,在每间屋里摆上几把伞,以备不时之需。”

    外面雨声滴答不停,忽急忽缓,如苏和弘愿并排坐在半开的窗户前,隔着从房檐流淌下的一串串雨帘,二人专心地看着雨水敲打地面,漾开一个个水洼,颇自得其乐的样子。

    神会缓步行至窗旁,将手中的一把伞递给如苏,柔声道:“这般隔窗观望,到底少了些意趣,不如一起去雨中走走,可好?”

    如苏愕然抬头,不可思议的盯着神会跟他手中的伞,其实如苏很想说:“外面下那么大的雨,这时候出去,即便是打着伞也不是正常人做出的事吧!”

    神会话音一落,行思登时觉得火大无比,老不羞!无耻也要有个限度,在他面前公然抢人的事都做的出,看来神会果然是已还俗多年了,经验阅历都是十分丰富,没羞没臊!

    行思骨节分明有力的大手,抓住了神会递过来的那把伞,语气终于冷硬道:“前辈这是何意?”

    神会甚至没抬头看行思一眼,只笑着对如苏道:“若是如苏公子不想淋雨,待雨停了,可愿到我房中品茗下棋。记得上次来时,见公子与小弘愿对弈,自那时起,我便想着,若是有机会,定要与公子切磋切磋棋艺。”

    玄觉不禁眉头一挑,他记得神会大师早年时,棋艺在宝林寺是出了名的,有记载说,连慧能大师都赢不了他,最多与他下个平局罢了,神会这会儿竟然来找如苏一个孩子下棋,还道是要切磋棋艺,真是……无耻之极!

    旁的人说多少皆是无益,如苏眨了眨眼,断然站起身,绕过神会,行至行思身侧,牵起他的手,坦然对神会道:“您不必对我如此,我已是思思的人了。”

    行思心里大赞一声:“说的好!”脸上满是得色,这才是他家如苏的气节风骨,绝不被这些个花言巧语的老不羞所蒙骗。

    神会却丝毫未受打击,只是神情微动:“哦?可行思是出家之人,早已超脱于红尘俗世,而你我,还在万丈红尘之中。他不能要你,你又怎会是他的人呢?”

    行思心口一窒,这话说的他哑口无言,是啊!他还是个出家人,即便他再如何说:我从未想过要成佛,这次把袈裟收集齐,便要还俗,与如苏一起浪迹天涯。可那都是后话,现下他的确还是个出家人,的确是个和尚,也的确要守三皈五戒。

    如苏腰杆挺的笔直,不见一丝迟疑道:“情之一物,本就生的没有来由,我是先行思他动情,才念起他是个出家人;更何况,并非因着某个其他人不是和尚,我便可以对他动心。即便行思是和尚又如何?我爱他,因为他是行思而已,不论他是否出家,不论他的身份地位,就像他并不在意我是个小倌,我也不会在意他是个和尚。”

    神会闻言愣住了,行思与玄觉也是如此,不禁为之动容,如苏一番话,竟解开了困扰行思与玄觉二人多日的谜团——爱,便是因为是他,早些想通,又何必再苦苦纠结。

    如苏又道:“现下我们虽然不能在一起,但行思允许我跟随他左右,我已是满足了,相依相伴不过如此罢了!待他了却心头的大事,到时我们再谈二人之间的小情。”

    觉得眼前这个俊秀的男孩真的让人意外,神会依旧是笑了笑,道一声:“我明白了!”便走到门前,撑开手中的雨伞,缓步走入雨幕之中,不一会儿便模糊了身影。

    神会是想占有这个清秀男孩的,他喜欢如苏那精致的五官,柔弱的身形,只是未曾想到这男孩还有一颗坚贞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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