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涟漪无声》分卷阅读5

    “翁师傅,可我……可朕连平仄都对不上。”

    “好的诗,不一定非要平仄押韵都工整。只要皇上有一颗爱民的心,以这样一颗心写的诗就是好诗。如果将来皇上长大了,自己治理国家了,只要皇上觉得做的是对百姓社稷有用的好事,打破些条条框框又何妨呢。”

    “翁师傅,我一定做个好皇帝,打破再多的条条框框我也不怕。”

    “皇上,您已经是个好皇帝了。”翁同龢低下头,半晌,“以后的路,得您一个人走了。”

    “翁师傅要回去了吗,您要是见到我额娘了别忘了跟她说,如果她有空的话……进宫里来看看我啊。”

    “皇上,七福晋已经殡天了。”翁同龢头也没回的大步踏出门去。

    “师傅,翁师傅!”任自己怎么追都追不上,怎么呼喊翁同龢都没有回头。大门就那样轰然关闭。“师傅,师傅你回来!”光绪拼命地去敲打窗边的西洋玻璃大钟——就像他六岁时,为了等出差在外的翁师傅回来而闹脾气一样,敲打钟表外壳敲到满手是血,等师傅真的回来了,纵然自己发着高烧,也可以开心的在学堂里朗声读上他两个时辰的书——只要师傅他回来。

    窗外逐渐走远的翁师傅的背影,小到看不见了。大钟的玻璃蒙子“啪”地碎裂了。

    炉火瞬间熄灭。光绪在幽曳的光中惊醒。

    寒冷彻骨。

    于黑暗中伸出双手。没有,什么都没有了啊。几个月前,那个人亲口许诺给他的“同意”,这么快就变成了千千万万个“不许”。

    没有了二品以上官员的任命权,还能罢黜谁?裁汰谁?任命谁?没有了直隶,也就没有了地方,中央和地方都没有,还能提倡什么?废除什么?建立什么?没有了阅兵调兵用兵的军权,该拿什么去保护、去威慑?没有了翁师傅……啊,连翁师傅也没有了。

    ……可他不甘啊。

    或许,以后再也没有机会。或许,可以做的,唯有捍卫心中那一点点星火般的坚持。或许,这场战役从开始就已经输了。

    而他已经披荆斩棘杀到了这里。

    兰琴踏进玉澜堂准备叫醒他的时候,发现光绪已经起身了。

    边走就边骂值上夜的太监,“早起怎么也不知道给万岁爷多披件衣服,早晚还凉呢。”说着赶紧找出件蓝色江绸单袍给光绪加上。

    “朕不冷。”

    “敞着待着可怎么行,屋里也阴……”

    “来园子里的路上,朕走的是水路。”光绪自顾自地就这样打断了兰琴,眼睛也并不看着他,好像在自言自语般地说着,“天都还没亮,从三海一路逆水北上。”

    兰琴这才发现今天的皇帝格外异样。

    “你当时在船舱外,你应该能感觉得到有多冷。对吗。”兰琴看见他在笑。

    “万岁爷。您这是……”

    “天亮了,小兰子。”

    兰琴甚至能感受到光绪目光中的热度,这让他的手险些碰翻了早茶。

    “慢着点,朕的大总管总不至于毛手毛脚的。”光绪展露出一个轻松的微笑。

    “兰琴知错。”兰琴说着恢复镇定,先递上漱口茶。

    光绪边漱口边含糊地道:“之前跟你吩咐过,让军机处安排康有为下个月进宫觐见。安排的怎么样了?”

    “军机处还在办。”

    光绪吐了漱口茶。“马上电报,传康有为今天到园子来,我在仁寿殿等他。”

    兰琴以为自己听错了,“爷,今天?”

    “对,今天。”

    “爷,在……在园子里?”

    “对。就在园子里。”

    “喳!”

    那一刻兰琴知道,那是光绪在宣战。

    那是羸弱的手无寸铁的战士在向一整个政权宣战。

    那是一场根本不可能赢的战争。一场堵上整个政治生涯甚至是生命的战争。

    那是一条背离了孝道却扛起大义的孤独之路。

    那是一个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真英雄。

    兰琴一时语塞住,被眼前这个人彻底撼动了,那一刻他甚至忘了自己不过是个受良知唾弃的眼线,而开始幻想能成为他迈向梦想的同路人。哪怕自己只是这条路上的铺路石。

    很多年以后,每每兰琴闭上眼睛,当时光绪的模样都会清晰的映进他的眼帘。

    只是穿着那样一件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江绸单袍,眼前的这个人却好似周身都散发着微弱却耀眼的光。

    光绪咂了一口茶,利落地放下盖碗,他缓缓重坐回榻上——似一位真正的君王。

    第4章 朝来寒雨晚来风

    入夏了。

    阴历六月中旬的紫禁城整日整日地被笼罩在连成片的蝉鸣里。

    年轻的皇帝以他近乎倔强的方式,让那些关乎政治制度、军事、科举、农商的变法诏书雪片一样的下达。他有他的办法。带着些许骄傲和孤独,甚至是癫狂。

    养心殿里。各部主事臣工几乎都在,不断有人呈上新的奏折,也不断有人领了圣谕下去督办。光绪根本无暇从一摞摞的奏折中抬头,一边问话,一边在折子上做批示。

    “盛宣怀那边督办芦汉铁路的事儿怎么样了?”

    “已经破土动工。”

    “让张之洞多帮帮他。盛宣怀虽说从商经验丰富,却也得有大员支持才是。”光绪把批好的折子递下去,急急喝了口茶,又道:“管理京师大学堂的人选,朕想好了,孙家鼐最为合适,尽快办起来。传谕下去,各省候补尚书、郎中、御史,八旗子弟,凡有向往新学有志图新者,皆可入学。”

    “是,臣这就去办。”

    光绪阅折少顷,又道:“对了,朕之前命各省督抚就学堂中挑选聪颖者赴日本游学的事儿办了么?”

    “臣正在办,日本方面早就已经联络妥当,各地拟的名单这一两天就能汇总出来。只是……只是两江和两广迟迟未能见到名单。”

    “又是刘坤一和谭钟麟……”光绪的笔悬在半空停住了。“天高皇帝远啊……传朕口谕,严斥两江总督刘坤一、两广总督谭钟麟,以后凡有因循玩懈、不力行新法者必重罚。”

    说罢他忽地想起了什么似的,从一旁抽出一本折子。踱着步子走到礼部尚书许应骙面前,“许应骙。”

    “臣在。”

    “有御史参你守旧迂谬,阻挠新政。今儿你就给朕把折子里所参各节明白回奏。”

    “皇上,”礼部尚书许应骙应声而跪。“臣并无阻挠新政之心,宋伯鲁、杨深秀所参罪责实为大谬。”

    “你胡说!”御史杨深秀闻此,上前骂道,“皇上屡次降旨命你等速议制度局之事,你却一再推脱,空言搪塞,这不是阻挠新政是什么。”

    许应骙言道:“杨深秀你血口喷人,开制度局乃是废我军机,我宁忤旨必不可开啊皇上!”

    站立一旁的吏部郎中刚毅混言道:“皇上,许大人所言极是。总理衙门各大臣部仪开制度局之事,皆认为变易内政,事关重大,如开制度局,就是置祖宗章法于不顾啊。许大人忠心一片可鉴日月,有何罪名需要回奏?!皇上若一味听信了草莽野人之谗言,坏了祖宗**,让我等做臣子的以后如何再为大清尽忠!”

    杨深秀忍不住破口大骂:“刚毅,你大逆不道!竟敢要挟皇上!”

    “朕不怕任何人要挟!朕要是怕朕就不配坐在这儿!”

    朝堂上所有人应声跪倒。

    “臣顶撞了皇上,臣罪该万死!”刚毅的语气却并不是这个意思。

    光绪略平复了下怒火,对刚毅道:“朕知道你们都是怎么想的。朕不管你们是否要挟,不管你们是否阻拦,也不管你们要过多久才能弄明白变法的紧要,那是你们自己的事;但变不变法、下不下诏、维不维新是朕的事!……朕要你们部仪的事儿,你们不肯办,好。以后的事儿,也就都没什么部仪的必要了。现在就传朕旨意,裁撤詹士府、通政司、光禄寺、鸿胪寺、太常寺、太仆寺、大理寺各人员冗费衙门。鼓励所有臣工与士民上书言事,凡市民有上书言者,亦应按原封进呈。电谕各省督抚及藩道府官员,凡有上书言事者,均可自行专摺具奏,无庸代递。”

    光绪停顿了一会儿,目光一一扫过朝堂上所有人,以不容置疑的声音缓缓道:“还有,自下科为始……乡会试及童生岁科考各试……废除四书五经,一律改试策论。”

    对于年轻的皇帝来说,有事做,日子总是过得很快,六月不知不觉地就变成了七月。

    而对于年迈的慈禧而言,闲云野鹤的神仙日子却是这样的漫长。

    荷花已开满了昆明湖。泛舟于湖上,或是喂喂金鱼,紫禁城的那些个“烦心事儿”却像是长了草似的往心里头钻。连青条也抽的勤了。

    “小兰子,跟我说说礼部那个御史的事儿。”

    “回老佛爷,那个礼部御史叫王照。那天写了个请求万岁爷亲自到日本实地考察明治维新的折子,要怀塔布、许应骙他们代呈……”

    “哈,笑话!”慈禧打断他笑道,“亏他想得出来。”

    兰琴点点头继续道:“怀塔布他们没答应,那王照也不是省油的灯,叫嚷着万岁爷鼓励上书言事的圣旨,两方就在礼部大堂争执起来了。本来他也挣不出个结果的,偏赶上那天万岁爷亲自到礼部视察,在大堂门口全听见了。怀塔布这不是撞枪口上了吗。”

    “是这样……”慈禧神情严肃起来,自语道:“所以就赏了那王照,还一口气罢了六堂官?……可这撤李鸿章又是为了什么啊?”

    《宅书屋》om

    
猜你喜欢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