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脂粉巷
这次的新年过得颇为不顺,萧竞的脸色一日难看过一日。
萧鸾心知,那河内的变数,恐怕是脱离掌控了。
盛京城东,花街柳巷,莺声喃喃。
但这销金蚀骨之地,也有雅致幽深之所,小院深深,茶香袅袅,氤氲粘人眉睫。
有清冷的声音响起:“如此说来……”
“王爷先见之明,在下佩服之极。若非先弃河内,恐怕此时脱不得身。”
那人说着话,眉目半笼在烛火阴影中,更显眉眼冷峻。
“曲尚书,河内大乱,你我亦脱不得身。”
“是。”
顿了顿又道:“那北蛮,实在用兵诡谲,谁也不曾想到,那灵丘竟是空镇,欲围着反而被围
。第一仗,竟吃了个大亏。”
萧鸾敛目垂首,听着帘外歌女轻弹琵琶,有吴语侬侬,唱着小曲。
柔然境,飞鸟绝;身北往,孤惆怅。
榆树槐,思望乡;雁南飞,愁断肠……
萧鸾骤然掀帘而起。
帘珠摇曳中,那歌女低垂螓首,似羞似赧,启唇唱着:
但北乱,朝夕往;但身死,野魂殇。
萧鸾眼中隐隐现出杀气:“这唱的是什么?”
歌女抬头,美目有水光流转:“这是近几日流传的北曲歌谣。”
“北曲谣,用吴语唱,倒别有一番滋味。”
说这话的,是一名禁军统领,被萧鸾一眼睥去,立刻噤了声。
萧鸾低声问道:“这曲子颇有伤意,有什么典故不成?”
女子放下琵琶,低身福了福:“没有什么典故,只是去年秋季,有数十万百姓背井离乡,迁
到柔然荒芜地,大概其中也有略通音律之人,因有此曲。”
“北迁柔然,朝廷皆有补助,赠送宅地,免税三年,当北迁安乐。这‘但北乱,朝夕往;但
身死,野魂殇’是什么意思?”
那女子脸上现出惊慌茫然的神色:“奴婢亦不知……”
齐熙站出来劝道:“这歌女只顾唱曲,不知其中深意,也是正常。”
萧鸾没有理他,兀自问道:“这北地歌曲,怎么流传到京城中来了?”
“有梁人从柔然逃回,故带来此曲。”
萧鸾眯起眼睛,有凌厉光芒一闪而过:“离籍私逃,是杀头大罪。”
歌女知道来这里头玩乐的,大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得罪不得,亦乱言不得。于是当场跪在地
下:“奴婢不知,只是流言而已……”
“什么流言?”
“柔然人野蛮凶残,暗中屠戮我大梁迁民。走或获罪,留却必死,故此纷纷逃离。”
萧鸾冷声一笑,转身对着众人说道:“听到没有,柔然全境皆在我大梁股掌之间,但他们竟
敢屠戮我大梁百姓!民变至此,而有司不闻,御史不谏,上位不知——”
他声音骤然转冷,带着森森寒气:“看来的确是谣言了。”
那歌女跪在地上,被骇得瑟瑟发抖。
齐熙温言对她道:“你且下去,今日之事,不可多言。”
女子抱了琵琶,匆匆点头,退了下去。
齐熙对萧鸾说:“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此事颇为棘手。”
萧鸾阴狠着眉眼:“我必亲手剥了元凌的皮。”
兵部尚书曲醴问道:“殿下是欲……亲征?”
“不如此,不解我心头之恨!”
众人面面相觑。
曲醴踌躇半晌,说道:“陛下刚将平叛之事交由安西都护林大人。殿下欲亲征,恐怕……”
“林浥顾此失彼,如今局面,他亦有重责。曲醴,明日你上折弹劾。谣言至此,该上达天听,
让有司起奏。”
“是。”
“王恩,你既右迁为户部尚书,安抚迁民,亦你分内职责。”
“是。”
“齐熙,你且放格杀令,取元凌性命者,赏金万两。”
“是。”
萧鸾冷冷一勾嘴角。
他若早死,便是善果。
门外忽然有笃笃敲门声传来。
齐熙开了门,一股冷风立马窜了进来,吹得烛影摇曳,重重叠叠。
门外站着一人,披着黑袍,大半个身子融在夜色中。
屋里融融的暖光照了出去,铺在他的脸上,映出他面白无须的一张脸。
“王爷,”那人开口说道,声音呈现出隐隐的尖锐。
萧鸾闻声走了过去。
那人对着他的耳边说了句什么,萧鸾变了脸色,对着众人说道:“今夜到此为止,都散了罢。”
众人道辞,纷纷散去。
萧鸾对黑袍人说道:“你也快回去,莫要被疑。”
那人应了便走。
屋内一时空旷,清冷冷的。
萧鸾披上外袍,便也跨步向前走去。
这后院着实幽深,被分割成一个一个独立的小院,内里小桥流水,檀屋冷檐,一应俱全。
有女子的调笑声隐隐传来,给这冷寂幽深披上繁华香艳的薄纱。
萧鸾走着,蓦然停住了脚步。
一个小院门口,站着四五人。
侍卫模样的人笔直站立着,手挎长剑。
一人双手拢在袖中,在门口大红灯笼下,踱着双脚。
灯笼血一样的光芒劈下来,落在他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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