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cho与Narcissus的时间Ⅱ》二十一-1*

    二十一-1*

    海玫慢慢走到连接河堤的十字路口,她答应今天和以澄看电影。

    在等待过程中,她习惯性张望周遭,没多久,以澄从右侧的对面街道走来,他的

    身高和外貌很显眼,以澄对她笑得很温暖,海玫回以一个浅浅的笑。

    「怎幺啦,气色有点糟。」

    「没有、没事,我们要怎幺去?」

    海玫知道以澄灵敏,害怕自己在他面前会轻易把一切吐露出来,摇头笑着转开。

    ※

    但是以澄无法跟着海玫忽视她的忧郁。

    出了电影院,两人在百货业群聚的规画区街道上走,以澄像往常一样放慢脚步

    ,仔细而不露痕迹地观察身旁的人;海玫不至于心不在焉,却比往常还要迟钝,要

    往哪走、在看什幺都不知道,等她回神,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进一间名牌旗舰店,

    正要转头找人的时候,就看见以澄站在她后头,耸了下肩膀,带笑看她,温柔中挟

    杂一丝促狭。

    以澄拉着她走出店外,在街边的石凳坐下。今天是平日,逛街的人潮少,少了

    街头艺人的表演,乾净的大道上多了冷冰冰的清净。

    「他又欺负妳了?」

    海玫知道他指的是令巖,抬头看他,露出一点无辜:

    「不,他什幺都没做。」

    「嗯他女朋友?」

    「没啦,他女朋友好一阵子没烦我了。」

    海玫低头伸了下脚背,没再说话,以澄感觉得出她很想开口,静静等她。

    「以澄那个、你觉得,<b>公关</b>都在做什幺啊?」

    海玫问完脸马上一阵发麻,这问题她怎幺开得了口?她朝夕和令巖相处,这答

    案没人比她清楚了,但这些事情她从不过问令巖,也没兴趣知道啊;海玫吞了下口

    水,艰困地像把嫉妒吞下肚。她越来越在意令巖的言行和心情,他和女人、客人之

    间怎样互动,这些她都想像过,但内心深处的某个机制永远会在她情绪变质前,自

    动切断这些不快乐的想像。

    她又不能问阿沪,简直自寻死路。

    以澄没有讶异也没有疑虑,他将手搁在翘起的右腿上,海玫发现他的手惯性地

    呈现叼菸的手势。

    「陪酒啊,逗女生开心啊,贩卖感情啊,有些还包含上床;看他做什幺啰,」

    以澄透过余光瞥见海玫的脸,她微微咬着下唇,神色变得比方才还要难看。

    他嘴角泛起不易察觉的笑意。

    「流返在不同客人之间,亲暱行为应该少不了吧?」

    海玫忍不住又吐出一句,听起来不像问句,像积压已久的心事。

    「当然啊!简单来说就是付费情人啊,我周遭有朋友在干这行,说真的没有一

    两招很难混下去,」以澄察觉到海玫的眼神多了丝专注,往后耸了下肩,双手撑到

    石椅后缘:「我在他生日那天去探班,店里帮他办了超盛大的庆生派对,客人都会

    在同一天上门找他,整个很热闹;我朋友其实酒量很好,也很会闪酒;但那天玩太

    嗨,情况根本失控,就喝醉了。」

    「最后我看着他绕着店里一圈又一圈,把每个女人全抱起来热吻一遍,她们爽死

    了,每个人光吃他的口水就醉了。」

    以澄瞥眼,不知道是被他露骨的言词惊动,还是已经想像出那样意乱情迷的场景

    ,海玫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地很不堪,好似被他搧好几个巴掌。她全身僵硬麻木,那双

    眼被某种太过溢满的情绪扰得震荡不安,哆哆嗦嗦不知所措,随时要漾出两汪池水来。

    以澄朝她坐近了一点,低头探望,轻轻地在耳边呢喃:「怎幺突然问这个?妳遇

    到什幺了吗?」

    「不……没什幺啦……」

    海玫摇头,头髮甩动轻轻碰上以澄的脸,没意识到此刻他们有多近。

    「<b>……是你室友吧。</b>」

    以澄进一步地探问。

    海玫身子拱了一下,终于点下了头。

    在他面前,好像除了点头承认外,什幺都不能做。

    以澄喔了一声,漫不经心地张望了下四周,才又将视线转回海玫身上。

    「我其实一直有个问题很想问妳,小玫,妳是不是……」

    「走吧,我们走吧。我该回家了。」

    海玫起身,回头慌乱地笑,像什幺都没发生过。

    ※

    海玫早早回家,等令巖回来。

    方才电影演了什幺她根本不记得,她的脑海被令巖上班的画面占满,这些画面光

    用想的,造成的伤害也够冲击了。海玫忍不住后悔没事问那问题,还轻易透露她的心

    事。她僵坐在沙发上,恨不得把这些奇怪

    的画面全部甩掉,没想到却连令巖最初的模样也被勾勒起来,盘据她脑海。海玫忍不

    住讨厌起自己,胡思乱想、神经过度,甚至多管闲事,她想起今天令巖看见她吃醋时

    的眼神,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待她回神,发现身子都坐僵了,搓了搓手臂,起身去烫西装。

    铁门开的时候,海玫正好拖完地,她直起腰朝玻璃门看去,先看见一只苹果绿的

    脚尖出现在绣铁门边,小蝶的身影晃了进来,时髦的妆容已经有点浮脱,没办法服贴

    玩了一整天而疲累变形的脸庞。

    小蝶进来,正巧看见海玫撑着一只拖把,头髮因不停打扫变得毛乱,手还扶着腰

    的狼狈模样,她的脸瞬间又升起佔上风的得意,大摇大摆踏了进来。

    海玫冷下脸,为了不让地被用髒,只好拿鞋去给小蝶换上。

    没多久令巖跟着进来,他就没这幺狼狈了,但脸庞略显疲态。

    「吃了吗?」

    海玫淡淡地问,听不见情绪。眼角瞥见小蝶直接瘫到沙发上,短裙被脱下的皮包

    撩到了大腿根部,露出包着透肤丝袜的腿,若隐若现的肌肤光泽显得双腿更加**,

    她告诉自己不要去看。

    令巖脱下大衣和围巾,看都不看小蝶,逕自走去房间:「妳买什幺就煮什幺,

    记得煮汤。我今天想喝萝蔔,炒菜的话炒辣一点。」

    海玫低头弄着旋转拖把,只点头没吭声。没多久她抬起头,看见令巖还站在她附

    近,用冷淡逼迫的眼神瞅着她。

    「知道啦!」

    海玫哼了一声,他这才走了进去。

    ※

    其实海玫看见进来的人是小蝶后,鬆了一口气。

    她想令巖今天应该还是和小蝶出门,只是嘴上不这样讲而已。像往常一样,只要

    小蝶在,海玫便把厨房的门关起来,专心做菜。

    吃饭时她把头低得老低,这次没有阿沪在中间缓颊,海玫只想快点把饭吃完,叫

    自己忍住别去听小蝶和令巖的谈话。明明同坐一张餐桌,两人却无形间将她排除在外

    ,他们的话题每一样都令她陌生,例如小蝶的姊妹跟l的花边又闹上报纸、要选哪一

    家的春季新品参加m的聚会……海玫静静吞饭,感觉像回到大学时代和同学吃饭的场

    景:孤独、尴尬、安静、不甘寂寞。

    于是海玫也同大学时代一样,不久便默默起身,低低讲一句「我还有课,先走

    了」,接着腼腆的溜离饭桌。只不过这次说的是「我吃饱了」。

    令巖不是她的大学同学,自然注意到她的举动,他停下拿碗筷的手,仔细瞧海

    玫的离开,这举动再次成功让她不安无措。海玫拨了拨刘海,像抹影子一样逃进房

    间。

    她好不想承认她不喜欢这种感觉。

    ※

    晚饭后,令巖窝在沙发,小蝶捲起海玫惯用的毛毯倚在他胸膛上,不时钻一

    下、动一下地撒娇,身子蜷得像只猫。

    「欸,小巖,我今天可以留下来吗?」

    「可以啊。我去别间睡。」

    「为什幺!?」

    「我想一个人睡一张床。」

    「不要嘛──我很瘦的,绝对不会挤到你,人家今天就是不想一个人睡才来找你

    啊……好不好嘛……」

    「妳还有别地方可以去。lucas家今晚不是有派对吗?」

    令巖亲了下小蝶的额头,没有正面回应。

    「那你留我干嘛!?」

    小蝶甩了下被子,打在令巖身上。令巖露出了讪笑:「这样看电视的时候,才

    有抱枕取暖啊。」他拉下小蝶的双手,朝她脸颊偷几个吻,小蝶被吻得又羞又喜,

    钻回他身上打闹。

    令巖低头凝视小蝶的头顶,人造的鼻子微微突出她额缘,他常觉得自从小蝶装

    了个对她来说气质太难驾驭的优雅鼻挺后,整张脸就变得很不协调,就像一个高雅

    的个性硬安装到她身上,那优雅和一团浓艳纵慾混在一起,显得整张脸有种无所遁

    从的不自然,不过除了他和阿沪以外,其他人都觉得很好看。

    「我去一下厕所。」

    令巖动了下身子,推开小蝶,他将皮包抽出来轻丢到小蝶身边。钱包趴一声像

    书一样敞开。

    小蝶看了一眼,转头看电视。

    令巖出来,余光捉到小蝶仓皇将皮包放到沙发上,姿态心虚。

    「果然好奇我有没有钱吧?」

    「才不是呢!我才不在乎,又不靠你养!」

    小蝶高哼一声,缩起双脚。

    「喔?那就是想看皮夹里放谁的照片啰。」

    令巖坐下,在小蝶面前摊开皮夹,有意无意地翻弄。

    「根本就没照片,你骗谁。」

    「所以还是看了,还看得很清楚。」

    令巖促狭得笑了,小蝶羞愧得满脸通红,视线却离不开皮夹。令巖从里面翻出

    一张卡片:「妳一定很好奇我的身分证,不过妳已经是个例外了,根本破坏『客人

    不该知道公关真实资料』这项规矩……」小蝶扬高下巴:「谁叫我们以前就认识?

    还是前男女朋友呢!身上有什幺早就摸得一清二楚了!」她得意地笑几声,倚回令

    巖身上,想藉机瞄清楚身分证,可惜他已经把卡片收回去了。

    「既然都看光了,那妳还有什幺好奇的?」

    「欸……唔……」

    小蝶被令巖的问题堵住了,支吾彆扭。

    「<b>配偶栏?</b>」

    令巖笑笑地直戳进小蝶心里。

    「嗯……」小蝶心虚地眨了几下眼,来回溜看,「我就不相信还没如果没跟你

    有任何关係,怎幺可能跟你同居这幺久,所以我想说你们是不是……」

    「妳怎幺没想过,有可能<b>就是有</b>这种可能?」令巖对上小蝶双眼

    ,耸了下肩膀。

    「不可能!要嘛她就是喜欢你,用结婚来绑住你给她的不安全感;要嘛她就是

    同性恋,根本没有交男朋友的打算!」

    小蝶执抝地回瞪令巖,理直气壮。内心暗喜地发现他重新翻开皮夹。

    「拿去吧。」

    令巖抽出身分证,力道过猛,抽出瞬间连带飞出一张大小相等的纸片。

    小蝶焦虑地接过来检查,令巖看了眼落到他腿上的东西,没有动静。

    配偶栏是空白的。

    小蝶的神情不知是鬆口气还是失望,将身分证还回去,注意到令巖腿上有张相片

    ,好奇地拾起来看。

    那是一张被剪过的相片。和名片差不多大小,恰好框住里头一对男女。男生在前

    ,侧身坐在沙发上,伸展的修长四肢几乎占满整个画面;一手搁在沙发扶手,一手拿

    菸,菸桿彷彿随时会从他指间掉落。男子斜侧脸面对镜头,偷拍瞬间捕捉到男子平时

    的样子,邪气率性,放蕩不羁。

    相片中的女主角相对下就像躲在男生背后一般,静静地侧坐在后头,只在空隙间

    露出上半身。女孩的脸很年轻,大约十七八岁,侧脸散发着淡淡的忧郁,她拿着玻璃

    杯吸饮料,捏着吸管的手和男生夹菸的手上有对款式相似的戒指,透露出之间的亲密。

    小蝶动也不动地瞪着手中照片,捏着相片的指尖越来越紧白。

    她认识这对男女。

    「<b>海玫!!!</b>」

    小蝶颤抖地爆出一声高亢愤怒的尖叫。

    ※

    「操妳妈的!<b>给我出来!</b>听到没有!?<b>出来!!!</b>」

    小蝶跳了起来,变了个人一样冲去海玫的房间,对着房门又踹又捶又跳又叫。令

    巖默默跟上。

    海玫被突如其然的躁动吓了一跳,迟疑地开门,小蝶快气哭的扭曲脸庞映入眼前

    ,眼球愤怒地胀成了粉红色,一看到海玫,就大力推了她一把。

    海玫往后踉跄,手连忙撑住旁边的书桌,错愕看她:「妳干嘛!?」

    小蝶对海玫动粗后,就被令巖从后头扣住,但她仍想尽办法扭动身子尖叫:

    「妳还敢问我!?<b>妳这表里不一的贱货!破麻!!</b>为什幺我的男人都跟妳

    有关係!?妳干嘛老是阴魂不散缠着我的男人,为什幺!!」

    「妳发什幺神经啊!?谁跟妳抢男人啊?妳有病吗?!」

    海玫瞪大眼,嫌恶地后退一步,瞥了眼后头神色别有深意的令巖。

    小蝶气呼呼瞪着海玫,牙齿恨恨地磨着,迸出愤怒的控诉:

    「妳说过不喜欢小巖却跟小巖同居,还跟他这幺亲近,这就算了,<b>没想到妳

    居然还抢走我的阿顼!!!</b>」

    海玫听见这个名字,身子瞬间僵硬,脸庞刷地一下变成惨白色。

    小蝶看她愣着不动,气愤地把手中的相片砸出来,相片无足轻重地旋转,飘落到

    海玫脚跟前。

    海玫低头看了一眼,浑身血液顷刻被抽空。

    「妳跟他到底什幺关係妳说啊!??」

    小蝶的声音变得好远好远,远到像从山谷上的边缘传下来,而海玫在谷中失速地

    拼命下坠,除了心中不断迴荡的话语,再听不见任何声音。

    可以不要再这样下去了吗?妳这样痛苦,同样让我很痛苦。

    小玫,一直追问她的事情对妳有意义吗?

    ……我不相信这样的我妳还能爱。妳能拿什幺证明?

    小玫,妳不要再……

    海玫深吸一口气,想把自己濒死的肺部张开。

    「…他是我爱的人……」

    近乎无声的言语断断续续从绝望的深谷中传出来。

    他是我这辈子唯一…<b>唯一深爱</b>…的人……

    小蝶瞋目瞪着海玫,海玫浑身剧烈地抖,好像下一秒随时会瓦解崩塌。

    「他是我唯一的男人……」

    海玫抬起脸,怨恨、委屈、愤怒、悲哀和绝望一併在脸上崩溃绽放,那张脸让眼

    前的人都被震慑了,有人从她单薄的肉身挖出那个最深沉绝望的伤口,永远癒合不

    了而又被挖开,她的痛楚因此开始渐渐蔓延、感染周遭的所有人。

    「为什幺是妳……?」

    海玫的声音开始嘶哑,发出哭腔,僵直的手握起拳头来,抓皱整个裙摆:

    「<b>……阿顼居然为了妳放弃我!!!</b>」

    海玫哭吼,绝望爆了出来;原来一直以来所有的屈辱和痛苦都源自于这个早就认

    识的罪魁祸首,她哭得发出野兽的低吼,使尽全力打了小蝶一巴掌。

    小蝶没料到海玫是这副反应,傻楞楞的僵在原地,看着海玫像尸体一样渐渐萎靡

    到地上,跪成一团崩溃大哭。

    「……居然是妳……」

    唯一变回平常声音的是这一句,纤细腻弱得快死了一般。

    海玫为了那道唯一照进她生命窗口,又让她遁入无尽黑暗的光,发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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