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分卷阅读3

    李濂又冷笑道:“我回了王全鹤,兵临城下时投诚,就该拿出点儿诚意来。”

    林子清便明白了,李濂这是还想给陈昭出气。他也不戳破李濂的心思,平心而论,他也不甚看得上王全鹤这些人。与只道:“主上也别太过了,还有用得着他们的时候,多少留些余地。”

    “濂知晓分寸的。只是让名单上的人,明日一早,都在城门口候着罢了。”李濂低眼,叹了口气,又道,“先生还记得么,当初还是先生让我与陈昭亲近的呢。”

    林子清当然记得。

    —*—

    已经快四更了,林子清远远地便望见李沅所在的主帐还亮着灯,他想了想,挑帘走了进去。守在营帐口的卫士认得他,也没有阻拦。

    李沅听着脚步声,头也不抬地问他:“子清,这么晚了你过来做什么?” 语气里是掩不住的疲倦

    你也知道这么晚了啊……林子清抬头,发现李沅右手撑着额头,眉心已经被李沅摁得有些泛红。他也不说话,只是颇为不敬地直视着李沅。

    等了一会没听见来人开口,李沅从堆满文书的桌上抬起头来,见林子清在打量自己,李沅也不生气,直接对他解释:“头疼得实在厉害。”

    “属下失礼,”林子清告罪后,便走到李沅身侧,伸手探他的脉,又看了看李沅的舌苔和眼睑。最后,总结道:“国公该多休息了。”

    “看你刚才那样,我还以为自己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呢。”李沅叹了一口气,摇摇头,“我也想歇啊。”

    林子清自然知道李沅的难处。这段时间,北方的甸服又有南下之势,李沅已经向中书上了不知多少份重防务、催粮饷的奏章了,而朝廷却只用一句“国库空虚,近日不宜大兴干戈”来答复。

    国库空虚?可国库再空虚,人家要打到你家里来了,你还不得反击么?

    这些事,京中可以推脱,身为陵州大营主将的李沅却不能不管不问。所有的事都堆在了一起,李沅竟是片刻都休息不得。

    林子清找到一方席子,在李沅身侧顺势跪坐下来,将手覆上了李沅的额头。被林子清触碰到的时候,李沅下意识地抬手,但很快便又将手收了回去。

    “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个啊,我都不知道。”李沅闭上眼,语气间放松了些,“有没有什么事是你不会的啊?”

    林子清为了方便手上用劲,跪直了身子,稍稍前倾,用半开玩笑的语调说起:“多学点儿东西总是好的。属下可怕哪日国公不要我了,我又知道国公那么多事,那估计是活不成了。”

    他这话半真半假。这些年来,李沅对他倚重,让他接触过很多机密的事。他毫不怀疑,若是有一天自己背叛李沅,李沅会将他斩杀。

    “小美人怕了?那你多笑一笑,我便不会不要你了。”李沅十分放心地任林子清按在自己头顶的几处穴位上,含笑说着,“你还是笑起来好看。”

    林子清也不管现在李沅正闭着眼睛,颇为无奈地挤出一个笑容来,就对李沅说:“这么多年了,国公调戏属下,难道就没有新的路数了么?”

    李沅私下里总会叫他“小美人”,一开始他十分不愿,可抗议了几次之后,李沅死活不肯改口,后来他听着听着就习惯了,也能面不改色的反击回去。

    不过成国公府家风严谨,自小被当做继承人培养的李沅从未接触过那些不三不四的东西,也没有沾染上纨绔的习性,确实只会用这几句话来“调戏”林子清。

    “还是个牙尖嘴利的小美人,”李沅笑得愈发放肆,“小美人这么聪明,还什么都会,爷哪里舍得不要你呢。”

    林子清已经习惯了李沅时不时地不正经,在心中翻了个白眼,手上的动作又加快几分。差不多一炷香,林子清终于停下,趁着李沅睁眼之前,顺势坐了下去。

    却没想到李沅睁开双眼后直愣愣地看向他,正色道:“早知如此,在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该把你留下。”

    林子清一愣,李沅说第一次,也就是说,李沅记得见过自己两次。他用有些颤抖的声音问李沅:“国公记得属下?”

    “那是。我说过自己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你还不信。”李沅十分得意地答道,“何况你长得这么好看,让人怎么忘得了?”

    林子清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是什么样的心情,他原以为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心中小心翼翼地记着那年的积雪连营,营中那个光彩夺目的将军,还有将军给自己披上的那件外袍。现在却听见李沅说,他也一直都记得那个十分狼狈的自己。

    那时候,李沅斩开了他身上的镣铐。而现在,他却在心里给自己带上了一道枷锁。简直是,不能更傻了。

    林子清试着让自己平静下来,他呼出一口气,对李沅笑道:“国公果然只是看上了属下的脸。”

    李沅点头,承认的理所当然:“对啊,你不会是今天才知道吧?”

    林子清知道李沅是在和他开玩笑,却还是忍不住反唇相讥:“那国公就别让属下做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了,比如给九公子提亲。”

    “这事不该你去嘛?”李沅撇了撇嘴,“李濂叫了你这么多年的“先生“,你去帮他提亲,怎么能叫乱七八糟呢?”

    林子清强按下激动的心情,把早已准备好的说辞说出:“九公子已经去了宁远了。何况这么大的事,属下去办像什么样子?”

    “确实是该我去。可我在陵州实在走不开,只好让你替我跑一趟。”李沅拍了拍他的肩膀,“要不是看沈焕回了宁远,我还舍不得让你去呢。”

    林子清只好应下,不管这事有多不合理,他也没办法拒绝李沅的要求。

    “嗯,到了宁远,你去告诉李濂,别让沈焕看不起他。”李沅好像又突然想起什么一样,说道,“哦对了,听说那齐王领了差事,也要往宁远去。”

    林子清点头称是,李沅虽然人在陵州,但需对京中之事了如指掌。他帮着李沅管理京中传来的种种情况,早就听闻了这事,却不知道李沅为何在此时提起。

    李沅思索了一下,又问:“我记得他是与李濂同岁。”

    “是,齐王是建业二十一年秋天生的,比九公子尚要小几个月。”

    “正好,让李濂与他结识结识。”李沅手指轻扣桌案,过了一会又摇头说,“直接让李濂跟着他一道好了。人家都能领了差事去办,他这么大的人,也该出门历练了。”

    “可齐王毕竟是亲王,不一定肯让九公子跟随。”他觉得李沅这决定下得过于草率了,对李沅欲言又止,“何况九公子应该也不愿意。”

    “齐王你不必担心,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凭什么拒绝?”李沅颇有些不以为意,丝毫不将那个皇子放在眼里,“至于李濂……你就跟他说,要是敢不愿意,也别想什么文官出仕了,回来之后就直接进军营。”

    林子清在办好李濂与沈六娘的亲事之后,硬着头皮把李沅的话传达给李濂。

    与他预想的不同,在听完之后,李濂只是面上抱怨了几句,就欣然接受了此事。更让他意外的是,陈昭对此事也十分乐意。他这才知道,这两个人已经在他来之前就结识了,并且相处得不错。

    —*—

    林子清思及往事,脸上不禁添了笑意。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又对李濂说:“臣欲问主上一句,若是周帝一直不肯降,主上真能下得去手?”

    “都到了这地步,我若是下不去手,岂不太荒唐了?”,如他预想中的一样,李濂毫无波澜地回答出这句话。

    林子清觉得听见这话的自己该高兴,因为李濂这样的性格,适合当一个好的帝王。但他又忍不住想起此时在太极宫中的帝王。他叹了一口气,那个有几分孤僻的年轻人,曾经对成国公府有大恩。

    形势如此,李濂不能在此时论情义,但这份与李沅有关的恩情,他却不得不报。

    作者有话要说:  [1]:说文解字注。一般来说名和字应该互相有关系,但是字也可以表达长辈对晚辈的期许,比如“慕之”,李沅怎么可能随口就取个字呢→_→

    颜控李沅一直都是特别正经的乖孩子,调戏人永远只有一个套路。

    李沅说自己过目不忘是假的。他确实记得林子清,第二次见到林子清时,是认出来这个人了的,然而也只停留在长得不错这个印象上,毕竟他救过的人那么多,不可能每个都留意。后来是因为林子清“擅作主张”,李沅觉得这孩子很聪明,再加上长得不错,才把他留了下来。

    ☆、入城

    第二日一早,大军拔营。

    京城南面的明德门大开,来迎接这座城新的主人。

    李濂坐在马上,踏进城门的那一刻,一道金光从云中射出。拨云见日、阴霾尽散,的确是个好兆头。

    中书令王全鹤果然领着签名的五十八个人候在了城门口,看着曾经手握重权的一个个臣子,李濂毫不留情地对手下人讥讽道:“这便是所谓的贰臣。”

    林子清无奈地摇头,李濂见状也只是不甚在意地耸了下肩。林子清在心中想,即便成了帝王,李濂也始终是有几分任性嵌在骨子里的,怎么也改不了。

    林子清跟在李濂身后,纵马走在近百步宽的御街上。看着街两旁鳞次栉比的坊市,他不由得去想象这座城最繁华时候的样子,当是比陵州热闹百倍。

    说起来,成国公府并非扎根于陵州,反倒更应该算是京中勋贵,且与皇室关系匪浅,李沅的母亲便是宗室女[1]。

    李沅生于京华、长于京华,在弱冠之前才到了陵州。边塞重镇再繁华,又怎能与自幼生长的京华之地相媲美?

    于是李沅经常会说些京中的盛景给他听,顺便抱怨几句陵州乃是“塞北苦寒之地”。

    快到朱雀门的时候,李濂突然停了下来,远远地盯着前方。

    林子清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朱雀门洞开,有一个人影从里面走了出来。站在宫门口停顿了一下,缓缓地跪下,向他们所在的方向下拜。之后直起上身,膝行向前。

    这一连串的动作做下来,那人的身份便不言而喻。

    “他竟然真的降了。”李濂喃喃自语,满脸的不可置信。他从未考虑过陈昭会降这个可能。在李濂的印象里,陈昭十分执拗,有些时候甚至有些偏激,用“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个词来形容陈昭,再贴切不过。他相信,若是国破,陈昭定会以身殉国。

    林子清不语,却没有像李濂那样吃惊。陈昭是个重情重义的人,怎么可能为了自己所谓的气节傲骨,而置一城百姓的性命于不顾。

    只不过这个时间……也真的是太巧了些。他若决定早一日或晚一日,都不会遇上这样正巧撞上自己臣子投敌的尴尬场面。

    李濂翻身下马,跟在他后面的众人也都不敢再坐在马背上了。

    “先生,我们可否往前再走几步?”李濂盯着前方那个摇摇晃晃的身影,紧紧握住缰绳,轻声询问林子清,又像是在说服他自己。“往前走几步,他能少受些罪。”

    林子清没有拒绝。他们缓缓地向前走了一段距离,直到能看清彼此后,才停了下来。

    陈昭膝行至李濂身前,奉降表、玉璧,三拜三顿首。

    林子清看见陈昭的眼中,有愤怒有不甘有悲哀,交织了那么多种情绪,到最后却变成了空无一物。似乎从此以后,世间种种,与他再无关联。

    “入宫吧,”李濂对着身后众人下令。他的眼神看着前方,却未聚焦到宫门处,似乎穿透了宫殿,凝视着遥远的天际。

    甫一入宫,李濂就急匆匆地褪下戎装,放着众多繁杂的事物就欲往外跑。

    林子清问他要去哪儿时,他避而不答——可这里除了陈昭之外,哪还有什么旁的能让李濂急切成这样的人或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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